地下室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賀新身上。
“教授有一件東西,從不離身。”賀新的聲音裡帶著一種找到救命稻草的興奮,“那是一把德國產的‘法爾’牌老式計算尺。象牙白的尺身,上麵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刻度,他說那是他思考時最好的朋友。”
計算尺?
王虎和癲狗麵麵相覷,臉上寫滿了茫然。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陳山的心,卻猛地安定下來。
大海撈針之所以難,是因為針沒有特點。但現在,他們要找的,是一根獨一無二的,會發光的針。
“我們不找人,我們找尺子。”陳山的聲音不大,卻瞬間驅散了地下室裡彌漫的無力感。
他走到那張簡陋的桌前,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賀先生,你的人,是澳門的眼睛和耳朵。從現在起,澳門所有安靜的,能讓人坐下來看書、喝茶、思考的地方,都給我盯死了。”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迅速劃出幾個區域。“茶樓,書店,公園,教堂,甚至是那些生意冷清的咖啡館。服務生送餐時多看一眼,荷官休息時去街角轉轉,保安換班時繞個遠路。”
“記住,隻看不問。”陳山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不要驚動任何人。一旦發現符合特征的目標,立刻通過最安全的方式回報。我們耗不起,但曹瑞更急。”
“堂主,這能行嗎?”癲狗忍不住小聲嘀咕,“一把尺子……那玩意兒長啥樣我都不知道。”
“閉嘴。”王虎低聲嗬斥道。他雖然也不懂,但他相信陳山。
“就跟在香港找海圖上的小島一樣。”陳山瞥了癲狗一眼,語氣平淡。
癲狗瞬間閉上了嘴,腦子裡閃過林慧心那張臉,後背一陣發涼。
賀新重重地點頭。他立刻轉身,開始用一套他們內部才懂的暗語和手勢,將任務迅速分配下去。
這台名為“賭王”的地下機器,在陳山的指揮下,第一次以最高效率運轉了起來。
一張無形的大網,以葡京賭場為中心,悄無聲息地撒向了澳門的每一個角落。
……
兩個小時後。
陳山、王虎、癲狗,還有換上了一身普通短衫的賀新,坐在一家名為“福記”的茶餐廳裡。
這裡魚龍混雜,人聲嘈雜,是傳遞消息最好的掩護所。
癲狗嘴裡塞滿了蝦餃,含糊不清地抱怨:“堂主,你說那個錢教授,會不會躲在哪個金絲貓的溫柔鄉裡,早就把什麼尺子當柴火給燒了?”
陳山端著一杯檸檬茶,沒有理他。
王虎則警惕地觀察著四周,任何一個端起報紙的,或者長時間盯著街口的,都會被他默默記下。
賀新有些坐立不安,不停地看著手表。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白背心、脖子上搭著毛巾的夥計,端著一籠燒麥走了過來。
他將燒麥重重地放在桌上,用本地土話粗聲粗氣地抱怨了一句:“媽的,今天白鴿巢公園那邊條子多,生意不好做。”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賀新的眼睛,瞬間亮了。
“白鴿巢公園,”他壓低聲音,語速極快,“是情報!‘條子多’是暗號,意思是目標區域有敵人的眼線,但‘生意不好做’,代表我們的夥計在眼線的監視下,依然發現了目標!”
陳山放下了茶杯。
找到了。
白鴿巢公園,澳門最古老的花園之一。
四人趕到時,已是黃昏。公園裡遊客不多,三三兩兩,大多是本地休憩的老人。
隔著一條馬路,他們就看到,公園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車窗緊閉,但能看到裡麵有煙頭的紅光在閃動。
公園裡,一個賣冰棍的小販,正有氣無力地吆喝著。他看到賀新,視線交錯了一瞬,然後不著痕跡地,朝公園深處一座紀念碑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在那邊。”賀新說。
“曹瑞的人也到了。”王虎盯著那輛福特車,手已經按在了腰後。
“彆急。”陳山攔住了他,“我們人少,硬闖就是送死。”
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夕陽正將最後的餘暉灑向大地。
陳山拉著幾人,走進了公園對麵的一家舊書店。書店很小,光線昏暗,空氣裡全是舊紙張發黴的味道。
透過布滿灰塵的玻璃窗,他們能清晰地看到紀念碑下的那張石凳。
一個穿著灰色中山裝,頭發花白,身形清瘦的老人,正靜靜地坐在那裡。他戴著一副老花鏡,手裡捧著一本書。
在他的手邊,就放著一把象牙白的,在夕陽下泛著柔和光澤的老式計算尺。
是錢援朝教授。
癲狗看得心頭火起,“他媽的,曹瑞的人就在門口,咱們衝過去,把教授搶了就走!”
“然後呢?”陳山冷冷地問,“開著車在全澳門逃亡,後麵跟著幾十個殺手?我們連今晚住哪都不知道。”
陳山轉向賀新。“通知你的人,想辦法引開公園門口那輛車。不需要太久,五分鐘就夠。”
賀新點點頭,迅速轉身離去。
陳山又看向王虎和癲狗。“待會兒我過去,你們兩個,一左一右,在三十米外策應。記住,不到萬不得已,不準開槍。”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書店角落裡的一堆舊書上。他走過去,隨手抽出一本封麵已經磨損的《理論物理入門》。
幾分鐘後,一輛摩托車瘋了似的從公園門口呼嘯而過,車後座的人,將一個燃燒的酒瓶,狠狠砸在了那輛福特轎車的車頭蓋上。
“轟!”
火光衝天而起。
車裡的人立刻衝了出來,對著摩托車的方向破口大罵,手忙腳亂地開始滅火。
就是現在!
陳山拿著那本舊書,不緊不慢地走過馬路,像一個剛剛淘到寶貝的書迷,徑直走向那座紀念碑。
他沒有直接走向錢教授,而是在旁邊的一張空長椅上坐了下來。
他翻開書,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讀書讀昏了頭,用一種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旁邊的人聽清的音量,念叨起來。
“真是奇怪……一個物體的質量,怎麼會隨著速度的增加而增加呢?要是無限接近光速,那質量不就無限大了嗎?這不合常理啊……”
石凳上,錢教授翻書的動作,停住了。
他緩緩抬起頭,透過老花鏡,用一種審視和警惕的目光,看向這個行為古怪的年輕人。
陳山仿佛毫無察覺,繼續皺著眉頭,用手指在書頁上比劃著。“還有這個時間……速度越快,時間就越慢?那我坐飛機,是不是就能比彆人老得慢一點?這寫的都是什麼玩意兒……”
錢教授的眼神,從警惕,慢慢變成了驚奇,最後,化為了一絲哭笑不得的無奈。
他終於忍不住了,推了推眼鏡,用一種學究特有的,帶著點教訓意味的口吻開了口:“年輕人,書可不是你這麼讀的。愛因斯坦先生的相對論,是科學,不是神話。”
陳山“驚喜”地抬起頭,像個終於找到組織的差生。“老先生,您……您也懂這個?”
他立刻湊了過去,將手裡的書遞到教授麵前,指著上麵的公式,滿臉“求知若渴”。“那您給我講講,這個e等於c的平方,到底是怎麼回事?”
錢教授看著他手指的位置,瞳孔猛地一縮。
陳山的手指,正點在那個公式的下方。那裡,用鉛筆,畫了一個極小,極淡的,五角星。
這是組織內部,最高級彆的確認信號。
錢教授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他看著陳山那張年輕而真誠的臉,眼眶竟有些微微發紅。
他知道,他等的人,終於來了。
“好,我給你講講。”他壓抑住激動,聲音恢複了平靜。
就在兩人頭湊在一起,仿佛在熱烈討論學術問題時,陳山的餘光,掃過公園外的那條馬路。
公園門口的火已經被撲滅。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正陰沉著臉,打量著四周。
他的手腕上,露出了一片紋身的邊緣。
那是一隻禿鷲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