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微風,帶著維多利亞港特有的濕鹹,吹拂著陳山的衣角。他站在和義堂的正廳裡,目光掃過一張張因他歸來而興奮的麵孔。
他沒有多言,隻是簡短地說明了此行的成果。堂口裡,那些曾經隻為刀頭舔血而活的兄弟們,隻知道堂主帶回了更多的錢,以及一個前所未有的機會。歡呼聲幾乎要掀翻屋頂,每個人眼中都燃燒著對未來的渴望。
這份熱潮,並未衝昏陳山的頭腦。他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夜幕降臨,喧囂漸漸平息,後堂那間簡陋的辦公室裡,隻剩下陳山、鬼叔、王虎和癲狗,以及因興奮而雙眼布滿血絲的李國棟、一絲不苟的梁文輝,和沉默的沃爾夫岡。他們是和義堂的未來,也是“遠東實業”的基石。
“現在,是時候把這些籌碼,變成真正的力量了。”陳山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看向梁文輝。
梁文輝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他麵前的賬本被攤開,筆尖在紙麵上輕輕劃過。
他不再是那個在洋行裡被排擠的落魄會計,他是一個新時代企業的財務主管,肩負著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他知道,每一分錢的流向,都必須清清楚楚,容不得半點差池。
“資金已經全部清點入賬。”梁文輝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我已按照陳先生的指示,建立了三套獨立的賬目係統,確保每一筆開支都能追溯。”他抬起頭,目光堅定。這是他畢生所學,第一次得以如此徹底地施展。
同時,澳門那邊,傅老榕的人情,像一張無形的通行證,為“遠東實業”打開了通往東南亞的秘密航運線。
那些曾經隻運送走私貨物的船隻,現在開始承載著“特殊的機器零件”和“化工原料”,它們在夜色中穿梭,避開所有不必要的視線。
陳山要的,是這些物資能安全穩定地抵達香港,為工廠的建設提供源源不斷的補給。
和義堂的擴張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那些曾經搖擺不定,在兩大勢力夾縫中求生存的小幫派,紛紛前來投誠。
他們帶來的不僅僅是人手,還有各自地盤上的零散資源。陳山沒有拒絕,他將這些人手重新整合,一部分充實了堂口的安保力量,另一部分則被梁文輝登記造冊,為即將到來的工廠建設做準備。
九龍城寨邊緣,那間廢棄多年的染坊倉庫,此刻正經曆著一場脫胎換骨的改造。
沃爾夫岡瘦高的身影,在倉庫裡穿梭。他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精準地掃過每一件新運進來的“零件”。
這些都是從廢品站、拆船廠甚至廢棄工廠裡淘來的,帶著鏽跡和油汙的“寶貝”。一台從報廢貨輪上拆下來的巨大鍋爐,被工人們用粗繩和木杠一點點抬進倉庫。
沃爾夫岡走上前,用手敲了敲鍋爐的側壁,發出沉悶的聲響。他滿意地點了點頭,示意工人們開始清洗和加固。
工人們,是和義堂新招募的一批人手,其中不乏有手藝的木匠、鐵匠,甚至還有一些從工廠失業的技術工人。
他們眼神中帶著好奇與一絲不確定。他們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為一家社團背景的公司工作,而且不是打打殺殺,而是真刀真槍地搞實業。
但看著源源不斷運進來的設備和原料,看著那個一絲不苟的德國人,還有李國棟臉上那份對技術的狂熱,他們心中那份對未來的迷茫,漸漸被一種前所未有的乾勁所取代。
他們感覺,自己不再是為黑幫賣命,而是在親手創造一份真正的事業,一份能改變他們命運的事業。
李國棟則帶領著他的技術團隊,日以繼夜地紮根在另一角的簡易實驗室裡。
他麵前擺滿了各種化學試劑和玻璃器皿,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化學味。
他的頭發總是亂糟糟的,眼睛裡布滿血絲,但他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疲憊。
他不僅要負責磺胺生產線的設計和調試,更要進行技術攻關,試圖在不影響藥效的前提下,進一步降低生產成本。
他知道,隻有成本足夠低,他們的藥才能在市場上站穩腳跟,才能真正惠及那些買不起洋藥的窮苦百姓。
半個月的時間,在緊張而有序的忙碌中飛逝而過。
在沃爾夫岡的指揮下,第一條“土法”磺胺生產線,奇跡般地在倉庫裡搭建完成。
那是一個由廢舊鍋爐改裝而成的反應釜,一台由汽車發動機改造的離心機,還有麵包房烤箱改裝的乾燥箱。
它們粗糙卻充滿生命力,每一個連接處,每一根管道,都凝聚著沃爾夫岡的嚴謹和中國工人的巧思。
當李國棟小心翼翼地將第一批原料投入反應釜,當蒸汽在管道中發出嘶嘶的聲響,當離心機開始轟鳴著旋轉,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緊張而期待的氣氛。他們等待著。
終於,第一批完全由自己生產的“和義牌”磺胺藥下線。
藥片呈白色,摸上去有些粗糙。
李國棟拿起一枚藥片,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臉上露出了混雜著疲憊與狂喜的笑容。
“成功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充滿了力量。
梁文輝立刻拿著他的算盤,飛快地撥動著珠子。他根據李國棟報出的原料消耗和人工成本,精確地計算出了這批藥的單價。
最後,他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陳先生,藥效經過初步檢驗,雖然差一點,但是絕對有效。但成本,隻有市場價的十分之一!”他報出的數字,讓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是一次真正的從零到一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