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山領著錢振聲五人,走出工棚。
與其說是熟悉環境,不如說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戰術勘察。
王虎跟在旁邊,原本還想介紹一下哪家粉麵的牛腩最爛,哪家涼茶鋪的龜苓膏最正宗,但很快就把話咽了回去。
他發現,這五個人走路的姿態,和他們這些在街頭打滾的混混完全不同。
他們每一步都走在巷道最不易被兩側伏擊的位置,彼此間的距離,始終保持在能瞬間相互支援的範圍。
他們的目光,從不落在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身上,而是掃過屋頂的接縫,牆角的陰影,還有那些堆放的,可以作為掩體的雜物。
李響那隻殘缺的手,偶爾會不經意地抬一下,指向某個方向。
錢振聲便會心地點點頭。
王虎順著看過去,隻看到一個晾滿衣服的天台,或是某個破敗的窗戶。
但在他眼裡平平無奇的地方,在這群人眼中,顯然是另一番景象。
“這裡,太窄了。”
一直沉默的老孟忽然開口,聲音甕聲甕氣,
“要是被人堵住兩頭,扔兩個手榴彈下來,一個都跑不掉。”
王虎聽得心裡一哆嗦。他從小在這裡長大,隻覺得巷子窄方便他跑路躲警察,從沒想過手榴彈的問題。
正說著,一行人拐出了最狹窄的巷道,來到通往工廠區的路上,視野豁然開朗。
就在這時——
“咻!”
一聲尖銳的,撕裂空氣的輕嘯,擦著陳山的耳邊飛過。
“砰!”
遠處傳來一聲沉悶的槍響。
聲音是從對麵一棟唐樓的樓頂傳來的!
狙擊手!
在場的所有人,反應快得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錢振聲和老孟幾乎在同一時間,一左一右地將陳山撲倒在地,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他。
李響、孫立、趙鐵山三人則呈品字形散開,瞬間縮進旁邊的掩體後,動作快得像三道鬼影。
隻有王虎,慢了半拍。但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動作。
他沒有躲,反而一個箭步衝到陳山身邊,從懷裡掏出一把手槍,對著槍響的方向,想也不想就扣動了扳機。
“砰!砰!砰!”
子彈打在對麵的牆壁上,濺起一串火星和水泥屑,根本無法對藏在樓頂的狙擊手構成任何威脅。
但他的槍聲,卻成功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力。
“砰!”第二發子彈,打在王虎腳邊的地麵上,碎石崩了他一臉。
陳山被錢振聲死死按在身下,臉色鐵青。
這不是尋仇,這是個套!
對方開槍的位置和時機,都算計得剛剛好。
既能造成威脅,又剛好在城寨的邊緣,能讓外麵的人第一時間聽到槍聲。
“彆開槍!”
陳山吼道。
晚了。
“嘀——嗚——嘀——嗚——”
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來得快得不可思議。
幾乎就在王虎開槍的瞬間,巷口已經出現了警車的影子。
糟了!陳山心裡一沉。
他剛想把錢振聲推開,卻看到王虎猛地轉過身,一雙眼睛布滿血絲,死死地盯著他。
就在陳山愣神的刹那,王虎動了。
他像一頭獵豹,猛地撲過來,一把奪過陳山因為剛才被撲倒而掉在一旁,還沒來得及收起的魯格手槍。
現在,王虎的左右手裡,各拿著一把槍。
他做完這個動作,甚至還回頭衝著陳山,咧嘴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大批穿著製服的軍裝警察,以及幾名便衣,已經從巷口湧了進來,黑洞洞的槍口,將他們團團圍住。
為首的,正是新上任的總警司,格裡芬。
他站在警察中間,臉上帶著一絲冰冷的,勝利者的微笑。
對麵樓頂的狙擊手,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錢振聲五人已經站了起來,將陳山護在中間,他們的眼神,像五頭被激怒的野獸,死死盯著格裡芬。
格裡芬的目光,直接越過他們,落在了一手一把槍,愣在原地的王虎,和站在他身後,兩手空空的陳山身上。
“非法持械,當街槍戰。”
格裡芬的聲音,在緊張的對峙中,顯得格外清晰。
“人贓並獲。陳山先生,還有什麼話說嗎?”
陳山還沒開口,王虎已經把兩把槍往地上一扔,舉起了雙手,大聲嚷嚷起來:“洋鬼子你眼瞎啊!槍是我的,關我山哥屁事!”
“哦?”
格裡芬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兩把槍,都是你的?”
“對!都是我的!”
王虎梗著脖子,“我剛才在路上撿的,不行啊?我撿了槍,想試試響不響,又不行啊?”
旁邊一個警察聽得直翻白眼,走上前去,用警棍捅了捅王虎:“撿的?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啊?”
“你愛信不信!”王虎瞪著他,“反正槍是我的,人也是我打的!一人做事一人當!”
格裡芬沒理會王虎的叫囂,他的目光,始終鎖定在陳山身上。
“陳先生,你的手下,似乎對你很忠心。不過,按照程序,你們所有人,都得跟我回警署,喝杯咖啡。”
……
警務處總部,審訊室。
刺眼的白熾燈,照得人睜不開眼。
陳山坐在椅子上,麵前擺著一杯已經冷掉的咖啡。
他的對麵,是格裡芬。
沒有咆哮,沒有威脅,格裡芬隻是將一份口供,推到陳山麵前。
“王虎已經全部承認了。”
格裡芬的語氣很平靜,“他承認自己非法持有兩支槍械,並且蓄意開槍,企圖謀殺。
另外,你這五位‘北方同鄉’的身份,我們查不到任何入境記錄。非法入境,也要被遣返。”
陳山沒有看那份口供。
“格裡芬警司,我是個生意人。我隻是帶著我的員工,在自己的地盤上散步。
突然就有人朝我開槍,我的員工出於自衛,才開了槍。從頭到尾,我都是受害者。”
“受害者?”
格裡芬笑了,“可現場有幾十個警察都看到,你的頭號馬仔,手裡拿著兩把槍。
其中一把,還是德國製的魯格08,這在香港可是稀罕貨。
而你,兩手空空,乾淨得像個聖人。”
“我的員工有什麼槍,我怎麼會知道?”
陳山攤了攤手,“就像你也不會知道你手下哪個警察,下班後會去賭馬一樣。”
格裡芬的臉色,沉了下來。
他發現,跟陳山打交道,就像打太極,你用多大的力,他就給你多巧妙地卸掉。
隔壁審訊室裡,則是另一番景象。
王虎被兩名警察按在桌子上,嘴裡還在罵罵咧咧。
“操你媽!我說了槍是我的!你們他媽聾了?”
雷洛坐在他對麵,一臉的無奈。
他是被格裡芬特意叫來審王虎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用華人來對付華人。
“阿虎,你冷靜點。”
雷洛給他遞了根煙,“現在不是在城寨,這裡是警署。你把事情說清楚,陳老板才能沒事。”
“還有什麼好說的!”
王虎一把打開他的手,“就是老子看那個狙擊手不順眼,開了兩槍!
跟山哥沒關係!你們要關就關我,要殺就殺我!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雷洛看著他這副滾刀肉的樣子,頭疼得厲害。
他知道,這案子是格裡芬做的局。但他沒想到,王虎這小子,竟然這麼硬,一點空子都不給鑽。
……
消息很快傳回了城寨。
染坊二樓,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梁文輝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怎麼辦?這明顯是格裡芬下的套!他抓不到山哥的把柄,就製造一個把柄出來!”
癲狗在一旁握著拳頭。
“媽的,我去做了那個洋鬼子!”
“你去了,山哥就更出不來了!”
梁文輝吼道。
一直沉默的鬼叔,站了起來。
他那雙渾濁的眼睛裡,第一次透出一股罕見的銳利。
“這件事,警察解決不了,黑道也解決不了。”
他看向梁文輝,“你跟我走,去找一個人。”
“找誰?”
“一個能跟洋人,講‘規矩’的人。”
教會醫院。
蘇晚晴剛做完一台手術,脫下白大褂,臉上滿是疲憊。
鬼叔和梁文輝,就站在她的辦公室門口。
看到他們,蘇晚晴心裡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陳山……他出事了?”
梁文輝把事情的經過,用最快的速度說了一遍。
蘇晚晴的臉,瞬間變得煞白。
“這怎麼可能……他……”
“蘇小姐,”
鬼叔打斷了她的話,“現在不是慌亂的時候。我們來找你,是想請你父親出手。”
“你父親,蘇明哲先生,”
鬼叔一字一頓地說道:“英國皇家大律師,禦用大律師(een's unsel),倫敦聖殿律師學院(tele chabers)的首席。”
梁文輝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禦用大律師?qc?
那是在整個英聯邦法律體係裡,站在金字塔尖的存在!
是律師中的王牌!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天天在醫院裡救死扶傷的蘇醫生的背後,竟然藏著這樣一尊大神!
“格裡芬想用大英帝國的法律來玩遊戲,那我們就找一個,製定遊戲規則的人,來陪他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