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排檔裡,海風吹過,卷起桌上的殘羹冷炙,卻吹不散空氣裡那股凝固的尷尬和羞辱。
梁文輝的臉,青一陣白一陣,拳頭在桌下捏得死緊。
“山哥,這老王八!太他媽不給麵子了!”
陳山沒說話。
他拿起一個空酒杯,對著燈光,靜靜地看著。
杯壁上,還殘留著鯊魚勝的指紋和油光。
過了許久,他將酒杯輕輕放下,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走吧。”
他的聲音裡聽不出喜怒,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車子駛離避風塘,梁文輝還在副駕上罵罵咧咧,從鯊魚勝的祖宗十八代問候到他船上的每一顆螺絲釘。
“他以為他是誰?海上皇帝?還五五分賬,還要管我們的船,他怎麼不去搶!”
“山哥,這口氣我咽不下!”
陳山靠在後座,閉著眼,像是睡著了。他隻是淡淡地吐出幾個字。
“開車,回城寨。”
梁文輝一肚子火沒處發,隻能一腳油門。
就在車子即將駛入九龍地界時,遠處,觀塘的方向,一團巨大的火球猛地衝天而起,將半邊夜空映成了詭異的橘紅色。
緊接著,一聲沉悶的巨響,隔著數公裡的距離,滾滾而來,震得車窗嗡嗡作響。
梁文輝下意識地一腳刹車,整個人都懵了。
“我操!那是……?”
陳山在那火光亮起的瞬間,就睜開了眼睛。
車裡的無線電對講機,在這時瘋狂地嘶叫起來。
“山哥!山哥!出事了!我們租的那個倉庫……炸了!”
是霍東升手下的聲音,帶著哭腔和驚恐。
“火太大了!消防車都進不去!剛卸下來的一批棉紗,全完了!還有……還有兩個守夜的兄弟……”
梁文輝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他猛地轉頭看向陳山,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不是意外。
這是警告。
不,這不是警告。這是戰書。
鯊魚勝用一船貨,兩條人命,告訴陳山,香港這片海,誰說了算。
……
染坊二樓。
辦公室裡的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王虎一腳踹翻了一張椅子,眼睛通紅,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
“他媽的!欺人太甚!山哥!你下句話,我今晚就帶兄弟們去,把他那些破船全給他沉到海裡喂王八!”
梁文輝坐在沙發上,雙手插在頭發裡,痛苦地呻吟著:“完了……全完了……英國那邊的訂單,下個禮拜就要交貨,這批棉紗沒了,我們拿什麼交?違約金都賠死人……”
錢振聲和他的四個戰友,像五座沉默的雕塑,一言不發。但他們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冰冷的殺氣,讓整個房間的溫度都降了好幾度。
陳山站在那副巨大的香港地圖前,一動不動。
他看著地圖上,那個代表著“聯英社”的圈,看了很久。
“文輝,”他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這不叫欺人太甚。”
梁文輝抬起頭。
“這叫敲山震虎。”陳山轉過身,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隻是那笑意,不達眼底。“他想看看我們這隻虎,是紙糊的,還是真能吃人。”
他走到王虎麵前,拍了拍他因為憤怒而繃緊的肩膀。
“阿虎,燒幾條船,是小混混報複的手段。太小家子氣,也太臟。”
王虎愣住了:“那……那我們怎麼辦?就這麼算了?”
“當然不能算。”陳山的目光,越過王虎,落在了錢振聲的臉上。“錢大哥,我問你個問題。在朝鮮,你們的陣地前,如果冒出來一個特彆礙事的碉堡,你們是怎麼處理的?”
錢振聲那張布滿傷疤的臉,沒有任何表情。他站直身體,用一種彙報工作的語氣,清晰地回答:
“找到它,測算它的坐標,然後呼叫炮火,把它從地圖上抹掉。”
“抹掉……”陳山重複著這個詞,臉上的笑容愈發濃烈。
他走到地圖前,拿起一支紅色的粗頭筆。
他沒有在“聯英社”的圈上打叉。
而是用那支紅筆,將那個圈,連同“鯊魚勝”三個字,一遍又一遍地塗抹。
力道之大,筆尖在牆上劃出刺耳的“沙沙”聲,直到那片區域變成一團觸目驚心的,無法辨認的血紅。
“很好。”
陳山扔掉筆,拍了拍手。
他看向屋裡的每一個人。
“敬酒不吃,那就讓他喝罰酒。”
“我要讓全香港的‘字頭’都看清楚。我陳山,可以做生意,也可以講道理。
但誰要是不想講道理……”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錢振聲身上。
“錢大哥,這件事,就拜托你們幾位了。”
“我不要他的船,也不要他的碼頭。”
“我要他,和他的名字,從今天起,在香港,徹底消失。”
“我要他消失得,乾乾淨淨。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錢振聲沒有多問一句。
他隻是和身後的趙鐵山、李響四人,對視了一眼。
然後,五個人同時向前一步,立正,動作整齊劃一,像一柄出鞘的利劍。
“是!”
一個字。
鏗鏘有力,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