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時間,總是格外漫長。
整整一天,陳山都有些心神不寧。
崩嘴華的電話像催命符一樣,上午一個,下午一個,詢問著“商業戰”的進展。
陳山隻能用各種理由搪塞,說正在進行市場調研,正在分析對手的弱點,讓他稍安勿躁。
他知道,崩嘴華的耐心是有限的。
這位新界猛虎,信奉的是拳頭和砍刀,讓他安安靜靜地坐著等消息,比殺了他還難受。
如果“掌櫃”那邊再沒有回應,陳山真的要考慮,是不是先自己掏一筆錢,假裝跟“聯合行”打了一場價格戰,先把崩嘴華安撫住。
但這終究是治標不治本。
就在陳山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傍晚時分,錢振聲的電話,終於來了。
他的聲音,依舊是那種沙啞而沉穩的調子,不帶任何感情。
“有回信了。”
陳山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怎麼說?”
“明天上午十點,中環,陸羽茶室,二樓雅座。”
錢振聲頓了頓,補充了一句。
“他一個人。”
“暗號是,桌上放一份今天的《大公報》。”
成了!
陳山心中一塊大石,轟然落地。
“掌櫃”同意會麵了。
這至少說明,對方是一個願意溝通,並且顧全大局的同誌。
“我知道了。”陳山沉聲應道。
“需要我們做什麼準備嗎?”錢振聲問道。
雖然陳山說的是“業務摩擦”,但這種級彆的會麵,錢振聲本能地認為,需要做最壞的打算和最周全的安保。
“不用。”陳山直接否定了他的提議。
“你們所有人,都留在采石場,繼續訓練。黑水公司和警隊計劃,是我們的根本,不能有任何鬆懈。”
“這次見麵,是我和他的私人會麵,不代表任何一方。”
“你隻要記住,從現在開始,你從來沒有幫我發過這份電報,我也沒有要去見什麼人。”
“明白。”錢振聲沒有再多問一句。
紀律,就是服從。
掛斷電話,陳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中環,陸羽茶室。
香港最負盛名,也最具傳奇色彩的茶樓之一。
出入這裡的,非富即貴,達官顯貴,文人墨客,魚龍混雜。
選在這裡見麵,確實是個好地方。
既足夠公開,不會引人懷疑。
又足夠嘈雜,方便掩人耳目。
看來,這位“掌櫃”,也是個心思縝密的老江湖。
陳山站起身,走到窗前。
夜幕已經降臨,維多利亞港兩岸,燈火璀璨,宛如星河。
在這片繁華的背後,暗流洶湧。
他不知道,明天的會麵,將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是同誌間的坦誠相見,握手言和?
還是一場激烈,甚至尖銳的路線之爭?
他隻知道,這一麵,他必須去見。
這場危機,他必須化解。
為了“和”字頭這艘他親手打造的戰船,也為了組織在香港的未來。
……
第二天上午,九點半。
陳山換下了一身半舊的長衫,穿上了一套從花柳培那裡借來的,剪裁得體的洋裝。
頭發也用發蠟梳理得一絲不苟。
他對著鏡子照了照,鏡子裡的男人,眼神沉靜,氣質儒雅,像一個從海外歸來的富家少爺,或者一個高級洋行的買辦。
完全看不出半點“和義堂大佬”的江湖氣息。
他知道,這次見麵,他代表的不是社團大佬陳四哥,而是同誌“雪狼”。
形象,很重要。
他沒有帶任何人,獨自一人,前往中環。
上午九點多的中環,已經是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穿著西裝的鬼佬,穿著旗袍的太太,提著公文包的白領,行色匆匆,構成了這個時代香港最繁華的景象。
陳山走進陸羽茶室。
一樓大堂早已座無虛席,茶客們高談闊論,夥計們端著茶點穿梭其中,一片喧鬨。
一個穿著唐裝的經理,看到陳山的氣度不凡,立刻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
“先生,一位嗎?樓上請!”
“有心了。”陳山遞過去一張十元港幣的鈔票。
經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更加殷勤地將他引上了二樓。
二樓比一樓要清靜許多。
多是些獨立的卡座和雅間,用雕花的木質屏風隔開,私密性很好。
陳山目光一掃,很快就看到了那個靠窗的雅座。
一個男人,背對著樓梯口,正坐在那裡。
他穿著一身灰色的中山裝,身材中等,從背影看,大約四五十歲的年紀。
他的桌子上,正攤開著一份今天的《大公報》。
就是他了。
陳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帶,調整了一下呼吸,邁步走了過去。
他走到桌前,沒有立刻坐下,而是用一種平和的語氣,輕聲問道。
“先生,介意拚個桌嗎?”
那個男人,緩緩地抬起頭。
陳山的心,在看到他正臉的瞬間,猛地跳了一下。
這是一張,極其普通,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平庸的臉。
國字臉,皮膚略黑,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眼神溫和,嘴角還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
看起來,就像一個教書先生,或者一個賬房掌櫃。
普通得扔進人堆裡,就再也找不出來。
但陳山知道,越是這樣的人,往往越不簡單。
能在香港這個地方,主持一個重要的秘密據點,絕不可能是個普通人。
“請坐。”
“掌櫃”開口了,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溫和,醇厚,帶著一股書卷氣。
他指了指對麵的座位。
陳山拉開椅子,從容坐下。
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
一個夥計走了過來。
“先生,喝點什麼?”
“一壺龍井。”陳山說道。
“這位先生已經點過了。”夥計指了指桌上那壺冒著熱氣的茶。
“那就好。”陳山點了點頭。
夥計走後,雅座裡再次陷入了沉默。
隻有窗外的車馬聲,和樓下隱約的喧鬨聲,傳了進來。
“掌櫃”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給陳山倒了一杯茶,動作不急不緩,從容淡定。
陳山也不說話,端起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
茶是好茶,入口甘醇,回味悠長。
但他知道,這杯茶,不好喝。
這是一場無聲的較量。
比的是耐心,是定力。
誰先開口,誰就落了下風。
終於,在喝完一杯茶後,“掌櫃”放下了茶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再次看向陳山。
他的眼神,依舊溫和。
但說出的話,卻像一把鋒利的刀子,直插陳山的心臟。
“雪狼同誌。”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行為,已經嚴重偏離了組織的航線?”
“你是在與虎謀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