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生意?”
“掌櫃”愣住了,他有些跟不上陳山的思路。
剛才還在進行著激烈尖銳的路線辯論,怎麼一轉眼,就跳到生意上去了?
“沒錯,就是談生意。”
陳山臉上的鋒芒收斂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商人般的精明和自信。
他主動提起茶壺,給“掌櫃”續上了一杯茶。
“掌櫃同誌,我們先梳理一下現在的情況。”
“你們‘聯合行’,在新界做的,是好事。你們給農戶更高的價錢,打破了中間商的盤剝,贏得了民心。
這是你們的優勢,也是我們組織工作的根本。”
“掌櫃”點了點頭,這是事實。
“但是,你們也有劣勢。”陳山話鋒一轉。
“你們的劣勢在於,你們沒有強大的運輸能力,更沒有可靠的銷售渠道。你們收上來的那些絲苗米、臘肉,最好的出路,就是出口去南洋。”
“可是在香港,遠洋貿易的渠道,基本都掌握在那些英資洋行和本地大商行的手裡。
你們想跟他們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利潤的大頭,都會被他們拿走。”
陳山看著“掌櫃”,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的關鍵。
這正是“聯合行”目前麵臨的最大困境。
他們投入了資金,花費了精力,好不容易從農戶手裡收來了優質的農產品,卻發現,想把這些東西賣出去,賣個好價錢,難如登天。
那些大洋行,根本看不上他們這點小生意。
就算願意合作,開出的條件也苛刻到了極點。
“而崩嘴華,或者說,我們‘和’字頭聯盟,有什麼?”
陳山自問自答。
“我們有全新界,乃至全香港最強大的運輸網絡。從貨車到船隊,我們一應俱全。”
“我們有遍布港九各大菜市場的銷售渠道,那些菜市場的老板,有一半都得看我們的臉色吃飯。”
“我們還有,正在建立的,通往整個東南亞的商業網絡。”
陳山身體微微前傾,看著“掌櫃”的眼睛。
“掌櫃同誌,你發現沒有?”
“你們有的,正是我們缺的。我們有的,也正是你們最需要的。”
“這哪裡是什麼衝突?這分明就是一個天作之合的機會!”
“掌櫃”的呼吸,開始變得有些急促。
他不是笨蛋,相反,能被派到香港主持一個秘密據點,他的商業頭腦和政治嗅覺,都遠超常人。
他瞬間就明白了陳山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合作?”他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沒錯!就是合作!”
陳山一拍手,聲音裡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興奮。
“你們‘聯合行’,繼續發揮你們的優勢,紮根基層,去跟農戶打交道。
你們負責收購,保證貨源的質量和穩定。
你們給農戶的價錢,不但不能降,還要再提半成!”
“我們要讓全香港的農戶都知道,跟著‘聯合行’,有肉吃!”
“而收購上來的所有貨品,由我們‘和’字頭,全盤接手!”
“我們負責運輸,負責分銷,負責出口!我們用我們強大的渠道,把這些農產品,賣出最好的價錢!”
“至於利潤……”
陳山伸出兩根手指。
“我們兩家,五五分成。”
“你……”“掌櫃”徹底被陳山這個大膽的提議給驚呆了。
讓一個我黨的秘密經濟據點,和一個香港最大的黑社會團體,進行如此深度的商業合作?
這……這簡直是聞所未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這不可能!”“掌櫃”下意識地就開口拒絕,“我們的組織紀律,不允許我們跟社團組織有任何經濟上的瓜葛!”
“此一時,彼一時。”陳山搖了搖頭。
“掌櫃同誌,你還是沒跳出那個框框。”
“你不要把這次合作,看成是組織和社團的合作。你要把它看成是,兩家公司的商業行為。”
“一家叫‘聯合行’的貿易公司,和一家叫‘和記運輸’的物流公司,為了共同的商業利益,達成的戰略合作。”
“我們所有的賬目,都走公司的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們賺到的錢,也是乾淨的,合法的商業利潤。”
“你們用這筆錢,可以更好地開展你們的工作,團結更多的群眾,為組織輸送更多的資金。”
“我們用這筆錢,可以壯大我們的聯盟,養活更多的兄弟,從而更好地掌控香港的地下秩序,為我們的長遠目標服務。”
“這是一件,對我們雙方,對整個大局,都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大好事!你為什麼要拒絕?”
陳山的一番話,像重錘一樣,一下下敲在“掌櫃”的心上。
他不得不承認,陳山描繪的這個合作模式,非常有誘惑力。
它完美地解決了“聯合行”當下的所有困境,並且能帶來一筆,可觀而穩定的收入。
這筆錢,對於他們在香港的工作來說,太重要了。
但是,他心裡的那個坎,還是過不去。
跟黑社會合作,這要是傳回內地,被上級知道了,他這個“掌櫃”,恐怕立刻就要被撤職審查。
“我需要時間考慮。”“掌櫃”艱難地說道,“這麼大的事,我一個人做不了主,我需要向上級請示。”
“可以。”陳山點了點頭,他知道,要讓“掌櫃”立刻答應,是不現實的。
“但是,我的時間不多。崩嘴華那邊,我最多隻能再拖三天。”
“三天之後,如果你這裡沒有一個明確的答複,為了穩住他,我可能就真的要用我自己的錢,去演一場‘商業戰’了。”
“到時候,我們雙方,都會有損失。”
陳山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裝。
“茶喝完了,我也該走了。”
“掌櫃同誌,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今天來,是帶著百分之百的誠意來的。”
“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隻是我們站的位置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不同而已。”
“我希望,我們能成為並肩作戰的戰友,而不是因為一些不必要的誤會,變成互相提防的對手。”
說完,陳山不再停留,轉身走下了樓梯。
雅座裡,隻剩下“掌櫃”一個人,怔怔地坐在那裡。
他看著桌上那杯陳山給他續上的,還冒著熱氣的茶,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他感覺自己的腦子,就像一鍋沸騰的粥,亂成了一團。
陳山今天帶給他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
這個代號“雪狼”的年輕人,就像一個闖入棋局的瘋子,用一種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粗暴地,卻又極具誘惑力地,改變了整個棋盤的走向。
合作,還是不合作?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
他拿起那份《大公報》,目光卻沒有聚焦在上麵的文字,而是透過窗戶,望向了中環川流不息的人群。
或許,陳山是對的。
在香港這個地方,要想生存,要想成事,真的需要一些,非常的手段。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拿起了桌上的茶杯。
這一次,他沒有喝,隻是看著杯中沉浮的茶葉,陷入了長久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