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香港,秋意漸濃。
維多利亞港的海風,吹散了夏日的最後一絲燥熱,帶來了一絲難得的涼爽。
遠東實業集團,正式掛牌成立。
陳山的名字,幾乎一夜之間,傳遍了香港的街頭巷尾。
報紙上,他是白手起家,對抗西方資本的商業奇才。
坊間,他是義薄雲天,帶領“和”字頭眾兄弟,轉型洗白,共創輝煌的江湖大佬。
城寨裡,他是為窮人蓋學校,建醫院,提供工作崗位的活菩薩。
一時間,陳山風頭無兩。
遠東實業的工廠外,每天都擠滿了前來求職的工人。
中環的各大銀行,經理們排著隊,想為這位新晉的財神爺,提供貸款。
就連港督府,也派人送來了請柬,邀請他參加即將舉行的女王生日慶典。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最完美的方向發展。
梁文輝忙得腳不沾地,卻樂在其中。
收購,整合,擴張。
他親手將陳山的商業藍圖,一步步變成現實,那種成就感,比賺多少錢都讓他滿足。
王虎當上了新成立的“黑水安保”的負責人,手下管著幾百號人,每天穿著筆挺的製服,在各個廠區巡邏,威風得不得了。
隻有陳山,依舊保持著那份異乎尋常的平靜。
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染坊二樓的辦公室裡。
辦公室的牆上,掛著那張巨大的香港地圖。
隻是現在,地圖上不再是那些代表著江湖勢力的圈圈點點。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代表著工廠,碼頭,倉庫,建築工地的,紅色圖釘。
每一個圖釘,都是他帝國的一塊基石。
也是“生命線”上,一個重要的節點。
“鬼叔,有什麼消息?”
陳山看著地圖,頭也不回地問道。
鬼叔正坐在太師椅上,手裡拿著一份報紙,看得津津有味。
報紙的頭版,正是陳山和港督的握手照片。
“風平浪靜。”
鬼叔放下報紙,慢悠悠地說道。
“維克多,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我們的同誌,把他跟丟了。”
“跟丟了?”
陳山轉過身,眉頭微皺。
“他不是個簡單角色。cia的遠東站長,如果想藏起來,確實不好找。”
鬼叔的語氣裡,沒有絲毫的擔心。
“不過,你放心。我已經讓下麵的草鞋,盯緊了十四k的那幾個堂口。”
“維克多想在香港動手,光靠他自己,就是個瞎子和聾子。他唯一的選擇,就是和那些國民黨的餘孽,合作。”
陳山點了點頭。
這和他想的,一樣。
一條瘋狗,要想咬人,總得先找到,另一群瘋狗。
“讓錢大哥他們,最近打起精神。”
陳山吩咐道。
“尤其是工廠和工地那邊,安保力量,再加一倍。”
“我總覺得,這平靜的背後,藏著點東西。”
“放心吧。”
鬼叔呷了口茶。
“錢振聲那幾個老兵,論打仗,是祖宗級彆的。”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
是梁文輝打來的。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焦急。
“山哥,出事了!”
“李鄭屋那邊,我們讚助的一個互助會,剛才和事務處的職員,起了衝突!”
李鄭屋裡麵住的,大多是大陸過來的難民,魚龍混雜,成分複雜。
陳山的遠東實業,為了博個好名聲,也為了發展外圍的工會力量,出錢讚助了幾個由工人組成的互助會。
“什麼衝突?”
陳山的聲音,沉了下來。
“好像是……因為一麵旗子的事。”
梁文輝的語氣,有些古怪。
“今天是十月十號。互助會的一些人,在樓頂,掛了一麵青天白日旗。結果,被徙置處的兩個鬼佬職員,給撕了。”
“現在,幾百個居民,正圍著徙置區的辦公室,要求那兩個鬼佬,道歉賠償。”
陳山的瞳孔,猛地一縮。
十月十號。
青天白日旗。
這兩個詞,像兩道閃電,瞬間擊中了他的神經。
他走到日曆前,看著上麵那個,被紅筆圈出來的日期。
他知道,他等的“東西”,終於來了。
“文輝,你聽著。”
陳山的聲音,變得異常冷靜。
“第一,立刻通知我們互助會的負責人,讓他馬上帶著我們的人,撤出人群,不準參與,不準圍觀,不準發表任何言論。”
“第二,告訴他,這件事,從現在開始,和我們遠東實業,沒有半點關係。誰要是敢打著我們工會的旗號,在外麵惹是生非,立刻開除,永不錄用。”
電話那頭的梁文輝,愣住了。
“山哥……這……這是我們博取民心的大好機會啊!我們現在站出去,替那些居民說幾句話,肯定能贏得一片叫好聲!”
他想不通,為什麼陳山要下達這樣,一個近乎“冷血”的命令。
“執行命令!”
陳山的聲音,不容置疑。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按我說的做。”
“是……是!山哥!”
梁文輝不敢再多問,立刻掛斷了電話。
辦公室裡,陷入了沉默。
鬼叔站起身,走到陳山身邊,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是他們?”
“除了他們,還能有誰?”
陳山冷笑一聲。
“手法,太熟悉了。煽動民意,挑起事端,然後把火,燒到我們身上。”
“這是軍統那幫人,玩剩下的把戲。”
鬼叔看著窗外,眼神深邃。
“看來,維克多,已經和他們,搭上線了。”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等。”
陳山坐回椅子上,手指,輕輕地敲擊著桌麵。
“等他們,把戲,唱完。”
“等他們,把所有的底牌,都亮出來。”
他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
一場由一麵旗幟,引發的風暴,才剛剛,拉開序幕。
而他,陳山,就是這場風暴的,中心。
他要做的,不是去平息風暴。
而是要,在風暴最猛烈的時候,將那些,掀起風暴的人,連根拔起。
下午兩點。
李鄭屋徙置區的局勢,開始失控。
聚集的人群,已經超過了兩千人。
一些情緒激動的年輕人,開始向維持秩序的警察,投擲石塊和汽水瓶。
防暴警察奉命到場,發射了催淚彈,試圖驅散人群。
但這,無異於火上澆油。
衝突,瞬間升級。
辦公室被點燃,檔案被焚燒。
整個徙置區,陷入了一片混亂。
陳山,一直沒有離開辦公室。
一部又一部的電話,被打進來。
“山哥!長沙灣那邊,也亂起來了!有人打著反英的旗號,在衝擊警署!”
“山哥!旺角也出事了!一群人開始打砸左派工會的招牌!”
“山哥!是十四k的人!我看到‘毅字堆’的堂主,帶人混在裡麵!”
消息,一個比一個,壞。
梁文輝和王虎,站在一旁,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山哥!我們再不出手,就晚了!這擺明了是衝著我們來的!”
王虎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陳山沒有說話。
他隻是靜靜地聽著電話裡,傳來的各種嘈雜的聲音。
電話響了。
是花柳培打來的。
他的聲音,充滿了興奮和急不可耐。
“四哥!李鄭屋那邊打起來了!媽的,我們‘和合圖’的兄弟們,都憋不住了!您一句話,我們馬上就殺過去,給14k那幫雜碎點顏色看看!”
陳山知道,他等的時刻,到了。
這是最關鍵的一步棋。
走錯一步,滿盤皆輸。
他拿起電話,聲音,通過加密的線路,傳到了,香港各大“和”字頭大佬的耳朵裡。
“培哥,福哥,華哥。”
“傳我的話下去。”
“所有‘和’字頭的人,全部按兵不動。”
“誰敢參與這次騷亂,就是和我陳山作對。”
“後果,自負。”
……
李鄭屋徙置區。
現場的氣氛,已經緊張到了極點。
越來越多的人,從四麵八方湧來。
黑壓壓的人群,將小小的徙置區辦事處,圍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充斥著各種憤怒的口號和叫罵聲。
“英國佬滾出去!”
“打倒港英政府!”
“血債血償!”
一些人手裡,拿著石頭和棍棒。
他們的眼睛,因為憤怒和激動,而變得通紅。
他們像一群,被激怒的野獸,隨時都可能,衝破警方那道薄薄的防線。
而在人群中,幾個不起眼的角落裡。
一些穿著普通,但眼神卻異常精悍的男人,正在悄悄地,火上澆油。
“兄弟們!不能就這麼算了!”
一個留著平頭的男人,對著身邊的人,大聲地煽動著。
“他們今天敢撕我們的旗,明天就敢拆我們的家!”
“我們再不反抗,就要被這些英國佬,騎在頭上拉屎了!”
“對!跟他們拚了!”
“衝進去!讓他們給個說法!”
人群的情緒,在他們的挑唆下,變得越來越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