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戲院,死一般地寂靜。
花柳培,白頭福,崩嘴華。
和字頭,勢力最大的三個堂口的話事人,同時,推舉陳山。
這股分量,壓得在場所有心懷鬼胎的人,都喘不過氣來。
台下,上百名堂主、香主,麵麵相覷。
眼神裡,有震驚,有不甘,有嫉妒,但更多的,是畏懼。
陳山。
這個名字,在雙十暴亂之前,對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來說,還很陌生。
可現在,誰敢不服?
誰,還敢說一個“不”字?
“我,不服!”
一個粗啞的聲音,像一塊石頭,砸進了這潭死水裡。
所有人,都循聲望去。
隻見人群中,一個身材魁梧,脖子上掛著一條金鏈子,滿臉橫肉的男人,站了出來。
是和滿興的大佬,人稱“大飛”。
現在,眼看著陳山,要一步登天,坐上整個和字頭的頭把交椅。
他,坐不住了。
“花柳培,白頭福,崩嘴華。”
大飛扯著嗓子,指著台上的三個人,罵罵咧咧。
“你們三個老家夥,是老糊塗了,還是收了他陳山的好處?”
“選龍頭?我沒意見。”
“但是,選他?”
大飛的手指,隔空,點向了,坐在角落裡,始終一言不發的陳山。
他的臉上,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不屑。
“他憑什麼?”
“就憑他,會討好英國佬?就憑他,走了狗屎運,打贏了十四k?”
“我們和字頭,是洪門正宗,天寶山!講的是,論資排輩,講的是,江湖規矩!”
“他陳山,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後生仔,入會才幾年?拜過哪個山頭?砍過幾個人?為社團,流過幾滴血?”
“他有什麼資格,坐上龍頭的位置?有什麼資格,執掌我們天寶山的香爐?!”
“我大飛,第一個,不服!”
“我‘和滿興’的兄弟們,也不服!”
大飛的話,像一把火,點燃了,在場不少人心中的,那點不甘和嫉妒。
“大飛哥說得對!選龍頭,要按規矩來!”
“他陳山,太年輕了!壓不住場子!”
“我‘和勇義’,也不服!”
一時間,台下,再次,騷動起來。
原本,已經被壓下去的反對聲,又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崩嘴華的臉,瞬間,就黑了。
他猛地,從腰間,拔出了一把,寒光閃閃的,開山刀。
“大飛!你他媽的,想造反啊!”
“信不信,老子現在,就劈了你!”
“來啊!”大飛毫不示弱,也從懷裡,掏出了一把匕首。
“當我怕你啊?崩嘴華!今天,誰要是敢,讓這個小白臉當龍頭,就先,從我大飛的屍體上,踩過去!”
眼看著,一場內訌,就要爆發。
花柳培和白頭福,急得,滿頭大汗。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他們想用三家的威望,強行把陳山,推上去。
卻忘了,和字頭這盤散沙,散得太久了。
人心,早就,不齊了。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一刻。
“吱呀——”
戲院那兩扇,沉重的,布滿了灰塵的木門,被人,從外麵,緩緩地,推開了。
一道刺眼的陽光,照了進來。
門口,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那人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灰色西裝,嘴裡,叼著一根牙簽,頭發,梳得,油光鋥亮。
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同樣穿著便衣,但眼神,卻像鷹一樣銳利的,精悍男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當他們看清,來人的臉時。
整個戲院,上百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大佬。
臉上的表情,在瞬間,都凝固了。
雷洛。
油麻地探長,雷洛。
這個名字,在九龍,比港督的名頭,還要響亮。
他,就是這片土地的,地下皇帝。
他怎麼會來這裡?
他來這裡,乾什麼?
難道,警方要,清場了?
雷洛無視了,所有人,驚恐的目光。
他邁著,不緊不慢的,方步,一步步,走進了戲院。
皮鞋,踩在,滿是灰塵的,木地板上。
發出,“嗒,嗒,嗒”的,清脆聲響。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在場所有人的,心臟上。
大飛,也愣住了。
他手裡的匕首,不知不覺地,垂了下去。
在崩嘴華麵前,他可以,囂張。
但在雷洛麵前,他連,大聲喘氣的,膽子都沒有。
雷洛,徑直,走到了,大飛的麵前。
他上下,打量了大飛一眼。
然後,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你,剛才,說什麼?”
“你說,你不服?”
大飛的額頭上,瞬間,就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洛……洛哥……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嚇得,舌頭都打結了。
“我……我們,隻是在,開會……商量點,社團的,小事……”
“小事?”
雷洛臉上的笑容,更濃了。
“幾百號人,拿著刀,在這裡,聚眾開會。”
“你跟我說,是小事?”
“我……我……”
大飛,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他的身體,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雷洛,伸出手,拍了拍,大飛那張,肥碩的臉。
動作,很輕柔。
像是在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
“出來混,要講信用。”
“說不服,就是不服。”
“做了,就要認。”
“挨打,要立正。”
雷洛的聲音,很輕,很柔。
但在大飛的耳朵裡,卻像是,來自地獄的,催命符。
“洛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大飛“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他抱著雷洛的大腿,哭得,鼻涕眼淚,一大把。
“求求你,洛哥,給我一次機會……我再也不敢了……”
“機會?”
雷洛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
他從懷裡,緩緩地,掏出了,一把槍。
黑洞洞的槍口,頂在了,大飛的,額頭上。
“下輩子吧。”
“砰!”
一聲槍響。
在空曠的戲院裡,炸開。
震得,所有人的耳朵,都在,嗡嗡作響。
大飛的哭喊聲,戛然而止。
他的眉心,多出了一個,血淋淋的,窟窿。
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
鮮血和腦漿,流了一地。
整個戲院,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針落可聞。
所有人都,被眼前這,血腥而又,乾脆的一幕,給,震傻了。
他們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亡命徒。
殺人,對他們來說,不是什麼,稀奇事。
但是,像雷洛這樣。
在,上百個,社團大佬的,麵前。
一言不合,就當場,開槍殺人。
殺的,還是一個,堂口的話事人。
殺完人,還像,碾死了一隻,螞蟻一樣,雲淡風輕。
這種,視人命如草芥的,霸道和凶殘。
徹底,擊潰了,他們所有人的,心理防線。
恐懼。
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像潮水一樣,淹沒了,每一個人。
台上的花柳培,白頭福,崩嘴華,三個人,也是,臉色慘白,手腳冰涼。
他們知道雷洛狠。
但他們沒想到,雷洛,能狠到,這個地步。
雷洛,吹了吹,還在冒煙的槍口。
然後,把槍,插回了,腰間。
他環視了一圈,台下那些,噤若寒蟬的,堂口大佬們。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陳山的身上。
他對著陳山,微微,點了點頭。
然後,他走到一旁,拉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翹起二郎腿,掏出一根牙簽,剔著牙。
仿佛,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整個戲院,依舊,一片死寂。
沒有人敢說話。
沒有人敢動。
就在這時。
一直,沉默不語的,陳山,站了起來。
他緩緩地,走上戲台。
走到了,那個,巨大的,八仙桌前。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個,已經蒙塵多年的,天寶山香爐。
然後,他轉過身,麵對著,台下,那一張張,驚魂未定的,臉。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現在,還有誰,不服?”
台下,鴉雀無聲。
那些剛才,還在,叫囂反對的人。
此刻,都低著頭,恨不得,把腦袋,埋進,自己的褲襠裡。
不服?
誰還敢不服?
前車之鑒,就躺在,不遠處的,血泊裡。
陳山的目光,掃過全場。
最後,他看向了,坐在椅子上,一臉悠閒的,雷洛。
他對著台下,所有人,緩緩地,介紹道。
“忘了,給大家介紹。”
“這位,雷洛,雷探長。”
“從今天起,他就是我們,洪門天寶山,新任的,426紅棍。”
“負責,執行家法,清理門戶。”
轟!
這句話,比剛才那一聲槍響,還要,震撼。
如果說,剛才的槍響,是讓他們,感到恐懼。
那麼,陳山的這句話,就是讓他們,感到,絕望。
426!
洪門的紅棍!
一個,油麻地的,華人探長。
竟然,成了,和字頭的,執法紅棍?!
這他媽的,是什麼,概念?
這意味著,從今以後。
他們和字頭的人,犯了事。
警察,可以,名正言順地,來“執行家法”。
這意味著,陳山,不僅,有港英政府,這塊免死金牌。
他的手裡,還握著,雷洛這把,最鋒利的,殺人刀!
白道,黑道。
他,通吃了!
這一刻,台下所有人的心裡,再也沒有了,一絲一毫的,不甘和僥幸。
隻剩下,徹徹底底的,臣服。
花柳培站起身,走到陳山的身後,拿起三炷香,點燃。
然後,他對著台下,所有人,用儘全身的力氣,高聲喊道。
“天寶山,和合圖,黃炳培!”
“恭請,陳山先生,榮登,龍頭寶座!”
崩嘴華,和白頭福,也反應了過來。
他們快步,走上台,同樣,拿起三炷香。
“天寶山,和勝和,冼祖名!”
“天寶山,和安樂,黎觀福!”
“恭請,陳山先生,榮登,龍頭寶座!”
台下,死寂了三秒鐘。
然後。
“嘩啦啦——”
所有堂口的話事人,全都,站了起來。
他們對著,台上的陳山,齊刷刷地,彎下了腰。
山呼海嘯般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平安大戲院。
“恭請,山主,榮登,龍頭寶座!”
“恭請,山主,重開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