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夫人》在巴黎獲獎的消息傳回來時,青峰山的蘭草正結出飽滿的籽。夏聽聽團隊剛把獎杯——那個刻著“筆尖有溫度”的青銅筆架——擺在老槐樹下的書案上,縣教育局的人就找來了。
“縣裡的希望小學想建個書法教室,”戴著眼鏡的乾事搓著手,手裡攥著張皺巴巴的預算表,“聽說你們拍片子用的竹簡、毛筆都是自己做的,能不能……能不能帶孩子們做做看?”
夏聽聽看著乾事身後跟著的幾個孩子,校服袖口還沾著泥,眼睛亮得像山澗的水。她突然想起衛夫人教放羊娃寫字的場景,轉頭對沈硯說:“把姑姑筆記裡‘草木製筆’的法子找出來。”
周末的山腳下,孩子們圍坐在蘭草坡上。秦老教他們用山毛竹削筆杆,竹屑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玉;張姐煮著鬆煙墨,黑煙在銅鍋裡打著旋,空氣裡飄著股草木燃燒的焦香;沈硯蹲在地上,教孩子們用手指在泥土上劃“永”字,指縫裡的泥漬蹭在臉上,倒像幅沒乾的水墨畫。
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突然舉著手:“沈老師,衛夫人為什麼要教放羊娃寫字呀?他又當不了大官。”
沈硯指著遠處的鷹嘴崖:“姑姑的筆記裡說,衛夫人隱居時,看見放羊娃總在石頭上畫羊,畫得比誰都像。她說‘字是心裡的畫,會畫羊就會寫字’。就像你們現在在泥上寫字,將來哪怕忘了筆畫,也會記得手心裡的溫度。”
那天的陽光特彆好,孩子們的笑聲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夏聽聽舉著攝像機,鏡頭裡,孩子們用自製的竹筆在竹簡上寫字,筆尖的墨跡混著草葉的影子,竟有了幾分《筆陣圖》裡“橫如千裡陣雲”的意思。
傍晚收拾東西時,教育局乾事紅著眼圈說:“其實……是校長讓我來的。他以前是私塾先生,總說現在的孩子提筆忘字,怕是早晚要忘了祖宗的根。”他從包裡掏出個布包,裡麵是支磨得發亮的狼毫筆,“這是他年輕時用的,說送給書法教室當念想。”
夏聽聽接過筆,筆杆上刻著“守真”兩個字,和羅森那支晉代毛筆上的“知白守黑”倒像對姐妹。
沒過幾天,羅森竟親自來了。他沒開豪車,背著個雙肩包,牛仔褲上沾著泥,說是剛從衛夫人故鄉回來。“那邊在修書法小鎮,”他掏出個u盤,裡麵是拍的素材,“想請你們當文化顧問,不用天天去,就給看看規劃圖,彆把老祖宗的東西改得不像樣。”
他蹲在書案前,翻著沈曼青的筆記,手指劃過“陸明遠說,墨要陳的好,故事要新的真”那行字,突然笑了:“以前總覺得你們傻,放著賺錢的路不走,非要鑽故紙堆。現在才明白,有些東西比票房值錢——就像這鬆煙墨,越陳越香,騙不了人。”
夏聽聽遞給他杯蘭草茶:“謝玄的故事,你還想摻和嗎?”
羅森眼睛亮了:“能給我留個角色嗎?不用台詞,就演個送軍情的小兵。我爺爺以前是通訊兵,總說‘戰場上傳話,一字頂千軍’,我想讓他在銀幕上聽一回。”
《謝玄傳》開拍時,團隊多了個特殊的場務。羅森每天最早到片場,搬道具、搭布景,比誰都賣力。有次拍淝水戰場的戲,需要大量箭簇道具,他竟找來了做非遺弓箭的老匠人,帶著劇組在槐樹下削木箭,說“道具得真,不然演員演不出那股勁兒”。
拍攝間隙,他總纏著秦老問謝玄的典故。“史書說他‘少年時好佩紫羅香囊’,”羅森摸著剛削好的木箭,“這算不算魏晉風骨?就像現在的年輕人戴耳機,各有各的範兒。”
秦老呷著蘭草茶:“風骨不在香囊,在他臨戰時的那句‘玄已破賊’。就像這茶,蘭草味淡,卻能壓得住火氣。”
劇組去淝水古戰場取景時,遇到個守陵的老人。他指著河邊的石碑說:“小時候聽我爺爺講,謝玄打贏仗後,沒砍敵人的旗,反而讓人把戰死的士兵都埋了,還在墳前種了蘭草。他說‘都是爹娘養的,誰的命不是命’。”
夏聽聽讓阿ken把這段拍了下來,剪進片尾。羅森看著監視器裡的蘭草,突然紅了眼眶:“我爺爺總說,他們連隊撤退時,班長把最後塊乾糧讓給了新兵,自己沒走出雪地。這些事史書上沒寫,可總得有人記著。”
殺青那天,團隊在淝水邊放了盞河燈。燈上貼著所有人的名字,夏聽聽的名字旁邊,羅森非要加上“文化顧問”四個字。河燈順著水流漂向遠方,燈光在水麵上晃啊晃,像串沒寫完的省略號。
首映禮辦在希望小學的書法教室。孩子們用自己做的竹筆,在紅紙上寫了“風骨”兩個字,貼在牆上當裝飾。當銀幕上謝玄站在淝水邊,望著對岸的炊煙說“回家種蘭草”時,台下的校長突然站起來,對著銀幕深深鞠了一躬。
他說:“我教書五十年,今天才懂,所謂風骨,不是站在高處喊口號,是在泥裡也要把腰挺直,是明知會輸也要握緊筆,是把彆人的故事當自己的念想。”
那天的晚霞特彆美,染紅了半邊天。夏聽聽站在槐樹下,看著孩子們在操場上放風箏,風箏上畫著謝安的屐齒、衛夫人的毛筆、謝玄的箭,飛得比鷹嘴崖還高。沈硯跑過來,手裡拿著片新采的蘭草,草葉上的露珠落在筆記上,暈開了陸明遠那句“故事拍完了,就把種子撒出去”。
遠處的山風傳來陣陣鬆濤,像千年前的筆墨在紙上行走,又像無數個被記住的名字在輕聲應答。夏聽聽知道,他們的故事還沒結束——就像青峰山的蘭草,今年結了籽,明年還會發新芽;就像那些藏在筆墨裡的風骨,寫在紙上是字,落在心裡,就成了永遠的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