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失望時,是不想說話的。
可趙學安還是說了很多。
一直以來,他沒把祁同偉當外人,每次算計之前,也都把他除外。
隻是……事不過三。
趙學安選擇的路,注定腥風血雨,他可以死在拚搏的路上,但絕不可以在路上低頭。
這是對祁同偉最後一次警告。
倘若這個叔叔不是一路人,那麼……大家隻能各顯神通。
無論輸贏,趙學安都認。
看著陌生的大侄兒,祁同偉有一絲恍惚,嘴巴張張合合,卻不知道說什麼。
車在十字路口,已經停了好久。
又是一個綠燈亮起。
趙學安解開安全帶,直接下車,沒有半點猶豫和留念。
茶泡三遍淡如水。
該說的都說了。
短暫的羈絆,不能成為一道枷鎖。
他覺得,該放棄這個無可救藥的叔叔了。
踩在結冰道路上,少年步伐無比堅毅。
連腰板都是那麼筆直。
寒風沒有擾亂少年的思緒。
彆懷疑,這一刻,他連應付祁同偉的底牌都準備好了。
“學安,你去哪裡?”
終於,祁同偉忍不住下車,衝著少年的背影怒道。
趙學安沒有搭理他,步伐緩而穩。
見狀,祁同偉咒罵一聲,大g也不要了,直接追了上去。
上去之後,就是一拳。
彆看祁同偉年紀大,可身體素質遠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一拳乾趴趙學安。
隨後,指著鼻子怒罵。
“你以為你是誰!”
“跑來教訓我?”
“我告訴你,在這個世界上,沒人可以和我說三道四,老天爺都不行。”
“還有,彆以為你傍上最高檢就了不起,我要是想收拾你,照樣輕輕鬆鬆。”
“彆忘了,是誰領你走進體製內?”
“忘恩負義。”
“今天,我就替你老子好好教育你!”
說罷,右手握拳,左手揪著趙學安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可下一秒,就被趙學安一個過肩摔撂倒。
少年居高臨下,聲音冷淡。
“如果父親泉下有知,看見你現在這樣,他一定會後悔,後悔救你。”
“你太讓他失望了。”
聞言,躺在地上的祁同偉身體一顫,眼眶不知不覺就紅了。
是啊,如今他這副模樣,真對的起為他犧牲的趙雲嗎?
人都是在一瞬間醒悟。
就像做了一場迷糊的夢,又忽然回到了現實世界。
良久後,輕輕笑了。
“趙雲,你兒子真了不起。”
祁同偉抬起頭,凝視著趙學安,釋然道:“聽你的,都聽你的。”
“我接受你的監督。”
……
十分鐘後。
叔侄倆坐在帶著積雪的花壇上,嘴裡叼著煙,就像兩個流氓。
一陣寒風吹過,祁同偉緊了緊衣領。
“學安,問你一個問題,在你眼裡,我是什麼?叔?還是政績?”
這個問題,趙學安早就計較過。
隻見他踩滅煙頭,呼出一口濁氣,然後掏出一張名片。
侯亮平。
“看見了嗎?叔,盯著你的人,不止我一個。”
“如果我真想把你當政績,什麼都不用做,隻要打打電話,就有肉吃。”
“原來如此……”接過侯亮平的名片,祁同偉有些失落,“想不到,我早就被人盯上了,還是侯亮平,我的好學弟。”
“怨不得彆人。”趙學安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積雪,“祁叔,還記得林耀東嗎?他為什麼會敗,你應該清楚!軟肋太多的人,根本走不遠!”
“軟肋太多……”祁同偉輕聲呢喃,想到什麼,又問道:“學安,你有軟肋嗎?”
“差一點就沒了。”
祁同偉一愣,隨後咒罵一聲,摟住少年的肩膀,“在你眼裡,我這個廳長隻是軟肋?”
趙學安沒說話,算是默認。
祁同偉苦澀一笑。
特麼的,自己這個勝天半子的男人,竟然在這一刻,成為大侄兒的累贅。
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受。
“其實,曾經的我,和你一樣,都是堅持信仰的少年。”
“隻是在某一個下午後,全都變了。”
“權力給了我欲望。”
“在欲望的驅使下,我又一步步追逐權力,現在想想,好像本末倒置了。”
說罷,祁同偉認真起來,“學安,希望你能一直保持初心,一直保持饑餓感,不要被欲望左右。”
“我這個做叔叔的,會一直盯著你。”
趙學安輕笑一聲。
欲望是普通人的魅魔,他早就免疫了。
……
叔侄兩人的小插曲結束。
晚上九點時,在祁同偉的介紹下,趙學安終於見到了漢東的省委專職副書記高育良。
“你們兩個打架了?”
隻是一眼,高育良便察覺到了異常。
趙學安嘴角烏青。
祁同偉衣服全是泥巴。
簡簡單單一推理,就知道這叔侄倆在來時的路上動過手。
“鬨著玩的而已。”
祁同偉隻能敷衍一聲。
高育良也不好點破。
誰家鬨著玩,能把自己侄兒打的嘴角烏青?
胡鬨嘛。
不過越是這樣,高育良對眼前的少年越是有興趣。
於是,支開祁同偉,把趙學安領到了書房,又讓吳慧芬拿來了一個冰袋。
所謂的冰袋,就是用紗布包著一些碎冰,敷在淤青的臉上,可以防止腫脹。
接過冰袋,趙學安說了一聲謝謝後,開門見山道:“高書記,您找我有事。”
“也沒大事,就是聊聊天。”
高育良擺擺手,示意對方坐下。
說實話,這一刻的趙學安並沒有安全感,畢竟眼前的這位可是高育良。
一個洞察力極強的高位者。
最關鍵的是,敵友未分前,誰也不能保證這場談話的真實目的。
萬一帶刀呢?
警惕一點始終是好事。
“學安,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周歲。”
“真年輕。”高育良點點頭,“想起我22歲時,人生還在迷茫期,看不透過去,也看不清未來。”
趙學安不語。
和高育良這種上位者聊天,就得謹言慎行,說的越少,破綻越少。
似乎看透少年的心思,高育良和藹笑了笑,“放鬆,你是同偉的侄兒,我是同偉的老師,咱們不用見外。”
“高書記,不是見外,隻是有些緊張。”趙學安故作靦腆。
“緊張……”高育良嗬嗬一笑,“你臥底塔寨時沒有緊張,碰瓷丁義珍時沒有緊張,算計李達康時也沒緊張。如果這時緊張,隻能說明一點……你把我當做對手,在遮掩情緒,對嗎?”
趙學安輕吸一口涼氣。
之前,他聽說高育良嗅覺靈敏,可沒想到……會靈敏到這種地步。
真是遇到了對手。
也好,藏是藏不住,那就坦然相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