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最後一段顛簸的土路,終於在胡家灣的村口停下。
“就是這裡了,我的老家,胡家灣。”
秦綠葉的聲音帶著一絲複雜難明的情緒,既有近鄉的膽怯,也有一絲懷念。
柳依依熄了火,車燈卻未關,兩道刺目的光柱直直射入前方那片死寂的黑暗中。
“盛楠,我們……是現在進去,還是?”
我沒有立刻回答。
借著雪亮的車燈,我用觀氣術打量著前方的村落。
一棟棟黑漆漆的木質老宅,在光影中如同蟄伏的巨獸,輪廓猙獰,散發著腐朽與陰森的氣息。
空氣中,彌漫著若有若無的陰氣。
不濃,卻如附骨之疽,絲絲縷縷,揮之不去。
我抬頭環顧四周。
此地四麵環山,形成了一個天然的聚陰盆地。風水上,這是典型的陰陽雜混之地,白天陽氣難入,夜晚陰氣難散,是滋生邪祟的絕佳溫床。
我看了一眼手機,晚上十點,亥時。
子時未到,陰陽尚未完全交替,此地便已有陰氣彌漫,足以說明這村子裡,必然“住”著不乾淨的東西。
等到子時一過,這裡恐怕會變得相當“熱鬨”。
“盛先生……我們怎麼辦?是進還是等?”後座的秦綠葉聲音發緊,帶著明顯的顫音。
縱然是生她養她的故土,可麵對這深夜裡的荒村,任誰都會從心底裡冒出寒氣。
我依舊沉默,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我不是故作高深,而是此刻,我也無法給出確切的答案。她們慌,我心中又何嘗不是繃緊了弦?這是我第一次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踏入這樣一個凶地。
與其說出一些連自己都無法確信的安慰之詞,不如用行動來穩住她們的陣腳。
雙腳踏上地麵的一瞬間,一股刺骨的冰涼順著腳底板,閃電般竄遍全身。
是地陰之氣。
陰陽交替之前,地表會先行一步,陰氣從土地中蒸騰而出,凝結成露。
“盛楠!”
見我下車,柳依依再也無法獨自待在車裡,她一個箭步衝下來,緊緊挨著我。
秦綠葉也連滾帶爬地跟了下來,一左一右,將我夾在中間。
“盛先生……”
我看了看她們蒼白的臉,壓低聲音道:“彆慌,我下來看看地氣。”
由氣觀風,我想再次確認此地的風水格局。
可我還沒來得及凝神細看,異變陡生。
“啊!那是什麼?!”
柳依依一聲尖叫,整個人像受驚的兔子,猛地撞進了我的懷裡。
那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觸感,伴隨著她身體劇烈的顫抖,讓我腦子瞬間一懵,臉頰不受控製地開始發燙。
車燈依舊亮著,我順著她僵直的手指望去。
隻見百米開外,村口那條小路的中央,靜靜地站著一個身影。
一個通體雪白,長發及腰的女人。
“啊——!”
秦綠葉也被嚇得魂飛魄散,死死抱住了我的另一條胳膊。
兩個女孩,一個撞在我胸前,一個箍住我的手臂,她們的恐懼是如此真實,透過緊貼的身體,清晰地傳遞給我。
我強行壓下心頭那絲尷尬的漣漪,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那……那是什麼東西?盛楠!”柳依依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彆慌,先回車上!”
我沉聲命令道,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兩人哆哆嗦嗦地退回車裡,卻再也不敢坐前排,而是擠在了後座,仿佛這樣能離危險遠一些。
“是鬼嗎?盛楠!她為什麼不動?她是不是在看我們?”
那個白衣女人,就那麼站在車燈的光柱裡,一動不動,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又像是在無聲地警告我們,不要再往前一步。
“是鬼。”
事到如今,再隱瞞已毫無意義。
我們三人都不是對鬼神之事一無所知的菜鳥,剛剛才從鬼路死裡逃生,此刻再說什麼“眼花了”,隻會讓她們更加恐慌。
“那……那她想乾什麼?就那麼站著?”
我搖了搖頭,目光死死鎖定著那個身影:“不知道。彆管她,也彆一直盯著她看。等子時,子時一到,我們就進村。”
我的話讓柳依依和秦綠葉都愣住了,但她們沒再追問,隻是車內的空氣愈發凝滯。
我再次看向那個女鬼。
忽然,她動了。
沒有走,而是……飄了過來。
“她過來了!她來了!”
後座的兩個女孩瞬間崩潰,發出了壓抑的驚叫。
我喉結滾動,咽了口唾沫,心中也有些打鼓。
我飛快地從口袋裡摸出兩張早已備好的五雷符,緊緊攥在掌心。隻要她敢再靠近,我便讓她嘗嘗天雷的滋味。
然而,她飄了約莫五十米後,又突兀地停了下來。
距離近了,在車燈的強光下,我看得更加真切。
那是一張慘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五官被垂落的黑色長發遮擋,看不真切。
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從那黑發之下,投來了一道目光。
一道充滿了無儘怨毒與仇恨的目光。
這恨意,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更像是……在恨這個村子,恨這個村子裡的某個東西。
難道是忌憚我手中的五雷符?
她沒有再靠近,也沒有立刻離去,就那麼靜靜地懸在半空,與我們無聲地對峙。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高強度的緊張,讓我捏著符紙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透。
終於,午夜十二點的鐘聲仿佛在心中敲響。
子時已到,陰陽交替。
就在這一刹那,那個白衣女鬼的身影,沒有任何征兆地,憑空消失了。
就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她……她不見了!”柳依依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
我“嗯”了一聲,心神卻沒有絲毫放鬆,反而更加警惕地打量著整個荒村。
村子,變了。
就在女鬼消失的瞬間,整個村子的氣場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剛剛還四處彌漫的陰氣,此刻非但沒有因為子時的到來而變得更加濃鬱,反而像是被什麼東西鯨吞一般,迅速消退。
按理說,子時是陰氣最盛的時刻,此地陰氣不增反減,這絕對不正常!
這是怎麼回事?
等等!
我猛地抬頭,瞳孔驟然收縮。
隻見村子上方的夜空中,一團磨盤大小的濃鬱黑氣,正憑空而生,緩緩旋轉,形成一個肉眼可見的漩渦。
那是……聚陰陣!
以陣法之力,強行彙聚方圓數裡之內的所有陰氣!
這種陣法,正道中人會用它來削弱鬼物,以邪治邪。
但更多的,是那些心術不正的邪修,用它來修煉某種陰毒的邪功,或是豢養厲鬼!
毫無疑問,在這胡家灣布下如此陣法的,除了那個傳說中的瞎眼老頭,再無第二人!
那團黑色的聚陰陣在村子上方盤旋,如同一個貪婪的黑洞,將所有陰氣儘數吸入其中。
約莫兩三分鐘後,聚陰陣似乎“吃飽了”,旋轉的速度慢了下來,然後……調轉方向,朝著村子深處的一個方向,飄了過去。
“走,開車,跟上它!”
我當機立斷,不容置疑地催促道。
柳依依雖然嚇得不輕,但見我神情嚴肅,還是立刻坐回駕駛位,重新發動了車子。
牧馬人咆哮著,駛入了村中那條唯一的、早已荒廢的小道。
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那團移動的黑氣上,對周圍那些影影綽綽的破敗房屋,視而不見。
“盛楠……我……我好像聽到後麵有車的聲音……”
柳依依握著方向盤的手在抖,眼神驚恐地瞥向後視鏡。
“彆回頭看!也彆管後麵!踩穩油門,跟著那團黑氣,開到路的儘頭!”
柳依依不敢再看,可身後的聲音卻愈發清晰,甚至囂張地響起了喇叭聲。
“嘀——嘀嘀——!”
刺耳的鳴笛聲在死寂的村子裡回蕩,急促而瘋狂,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戲謔。
車上的兩個女孩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我儘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彆怕!村裡的陰氣都被聚陰陣吸走了,現在這裡沒有鬼!身後的東西,隻是殘留的意識在作祟,還未成形。”
“記住,彆回頭,彆停車,一直往前開!”
“一旦回頭,或是停車,就是給了它機會,等於在幫它成形!”
“這就是……老人們常說的,走夜路不能回頭?”柳依依顫聲問道。
“是,但也不全是。尋常夜路莫回頭,是怕陽火被吹滅。而現在,我們是在跟一個‘東西’賽跑,停下來,就會被它追上。”
就在我們說話間,身後的喇叭聲和引擎聲,詭異地消失了。
汽車很快就衝到了村道的儘頭。
這裡是一片空地,沒有廢棄的房屋,最近的一棟老宅也在十幾米開外。
車燈的前方,是一條被雜草淹沒、幾乎看不清路基的崎嶇小徑,向上延伸,通往更深的山裡。
而那團聚陰陣,正是消失在了那條小徑的儘頭。
“這條路進去……就是以前的老村了。”秦綠葉指著那條被黑暗吞噬的小路,聲音乾澀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