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靜剛把沾濕的毛巾放回盆裡,準備給周雲海潤潤乾裂的嘴唇,病房門就被輕輕敲響了。
她以為是護士或者周家父母,輕聲道:“請進。”
門被推開,進來的卻是一位光彩照人,氣質與醫院環境格格不入的年輕女子。
來人約莫二十三四歲,身著一身剪裁考究且質地精良的米白色洋裝,外麵搭著同色係的薄呢大衣,烏黑的長發燙著精致的波浪卷,用一根珍珠發卡優雅地彆在耳後。她妝容精致,眉眼間帶著一種從小優渥環境養成的自信,甚至有些倨傲。手裡還提著一個印著外文字母的精美紙袋,裡麵似乎是昂貴的營養品。
霍小靜一愣,她不認識這位小姐。
女子目光掃過病床上昏迷的周雲海時,眼中瞬間湧上濃烈的心疼和擔憂,但當她的視線落到床邊穿著簡單,袖口還沾著點泥漬,明顯一夜未眠臉色憔悴的霍小靜身上時,那份心疼立刻被一種毫不掩飾的審視和挑剔所取代。那眼神像冰冷的探針,從上到下,仿佛在評估一件廉價物品的價值。
“雲海哥怎麼樣了?”女子開口,聲音清亮,帶著點港城口音,語氣裡是毫不掩飾的熟稔和關切,仿佛她才是這裡理所當然的女主人。
霍小靜站起身,麵對對方無形的壓迫感,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剛做完手術,醫生說暫時穩定了,還在觀察期。”她頓了頓,禮貌地問:“請問你是?”
女子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又打量了她一圈,那目光讓霍小靜感到一種被冒犯的不適。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李素娟和周振華的聲音。
李素娟剛和周振華買到了早餐再過來,正要推門進來看看兒子和兒媳,恰好看到了病房裡的情景。
“玉梅?”李素娟有些驚訝地看著門口的女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被稱為玉梅的女子瞬間變臉。剛才麵對霍小靜時的審視和冰冷蕩然無存,臉上綻開一個溫婉得體的笑容,帶著幾分見到長輩的嬌俏:“李阿姨,周叔叔,我剛下飛機就聽說雲海哥受傷了,急得我立刻趕過來了。”
她快步迎上去,親熱地擁抱了李素娟,“李阿姨,您彆太擔心,雲海哥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我帶了德國最新進口的人血白蛋白和一些特效藥,希望能幫上忙。”她揚了揚手中精美的紙袋。
李素娟拍了拍她的背,神情有些複雜:“你有心了,玉梅。雲海剛做完手術,醫生說他需要靜養。”
“我知道的,阿姨,我就看看他,不會吵到他。”薑玉梅說著,目光自然地轉向了站在病床邊的霍小靜,臉上依舊掛著無可挑剔的笑容,仿佛剛才的冰冷審視從未發生過。
她主動向霍小靜伸出手,姿態優雅:“你好,我叫薑玉梅,是雲海哥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這次從港城回來,是作為鐵路工程師援助大興市鐵路樞紐建設的。”
薑玉梅伸出的手,指甲修剪得圓潤乾淨,塗著淡粉色的蔻丹。
霍小靜看著她伸過來的手,又看了一眼病床上昏迷的周雲海,心中五味雜陳。
她能感覺到這個薑玉梅來者不善,但對方在長輩麵前表現得如此得體,她也不能失禮。
她伸出手,輕輕握了一下:“你好,我叫霍小靜。”她的聲音很平靜,帶著一絲疲憊,但並沒有怯懦。
就在兩人手掌相觸的瞬間,借著這個看似禮貌的擁抱禮姿勢,薑玉梅身體微微前傾,將嘴唇湊到霍小靜耳邊。
她的動作非常快,臉上依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確保周家父母看不到她表情的變化。
一股高級香水的幽冷氣息鑽入霍小靜的鼻腔,同時,一句帶著清晰敵意和輕蔑的耳語,刺入她的耳膜:
“就算你跟雲海哥結婚了也沒關係。論能力,論地位,論才貌,你樣樣都不如我,你這種鄉下丫頭,配不上他,走著瞧。”
說完,薑玉梅迅速退開,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婉,仿佛剛才那句刻毒的話隻是霍小靜的幻覺。
她轉向李素娟和周振華,語氣關切:“叔叔阿姨,雲海哥情況到底怎麼樣?醫生具體怎麼說?需要什麼你們儘管開口,我在港城還有些人脈……”
霍小靜隻覺耳邊還在嗡嗡作響,指尖殘留著對方手上微涼的觸感。
看著薑玉梅在周家父母麵前談笑風生,遊刃有餘的樣子,一股強烈的屈辱感和憤怒衝上心頭。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拳,指甲再次掐進了掌心的嫩肉裡。
她不是為了跟這個女人比較才守在周雲海床邊的,她是為了他活著回來,為了他們能有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李阿姨,”薑玉梅的聲音打斷了霍小靜翻騰的思緒,“這位霍……妹妹,看起來累壞了。要不讓她先去休息一下?我在這裡陪陪雲海哥,正好有些鐵路上的技術問題,等他醒了或許能請教一下。”
周雲海當兵前,曾在德國留學,就是學的鐵路運輸和機械方麵的知識。
她的話聽起來體貼,實則句句都在暗示霍小靜的無用和她與周雲海共同事業的聯係。
李素娟是何等人物,薑玉梅那點小心思在她麵前幾乎無所遁形。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緊抿著嘴唇的霍小靜,又看了一眼妝容精致,眼神深處帶著勢在必得的薑玉梅。
“玉梅,你的好意阿姨心領了。”李素娟語氣溫和但帶著不容置疑的疏離,“不過雲海現在最需要的是靜養,醫生說了,除了必要的醫護人員和直係家屬,其他人暫時不宜探視,怕影響他恢複。你帶的藥,心意我們領了,但具體用不用,還得聽主治醫生的意見,不能亂用。”
她輕輕拍了拍薑玉梅的手臂,動作帶著長輩的慈愛,卻也巧妙地拉開了距離。
李素娟的目光轉向霍小靜,眼神瞬間變得柔和而堅定:“小靜啊,你守了一夜,辛苦了。雲海這邊離不開人,尤其是現在,”她頓了頓,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霍小靜之前藏尿壺的床底方向,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需要貼身照顧的時候,外人,總歸是不方便的。”
“外人”兩個字,像兩顆小石子,輕輕敲在薑玉梅精心維持的麵具上。
她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慍怒。她萬萬沒想到,李素娟竟然如此直接地維護霍小靜,甚至不惜用“外人”來點她。
霍小靜的心卻像被暖流包裹。婆婆的維護清晰而有力,讓她剛才被薑玉梅刺痛的委屈瞬間得到了撫慰,也給了她莫大的勇氣。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看向臉色有些難看的薑玉梅,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堅定:
“謝謝薑小姐關心,雲海這裡有我和爸媽照顧就夠了,醫生交代的事情,”她目光坦然地迎上薑玉梅帶著怒氣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比如定時幫他翻身、注意傷口、還有……接尿壺、記錄尿量這些貼身的事,我這個做妻子的,會處理好的,不勞你費心。”
“接尿壺”三個字,霍小靜說得格外清晰。她臉頰雖然還帶著一絲未褪儘的紅暈,但眼神裡沒有絲毫退縮。
薑玉梅的臉色徹底變了,一陣紅一陣白,精心描畫的眉毛微微蹙起,顯然被霍小靜這直白的反擊噎得夠嗆,更被李素娟的態度深深刺痛。
一個冷笑,聲音有些尖利,“好,很好。李阿姨,周叔叔,那我先不打擾了。雲海哥醒了,麻煩通知我一聲。”
她幾乎是咬著牙說完,最後狠狠剜了霍小靜一眼,那眼神充滿了怨毒和警告,然後轉身,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急促而尖銳的‘噠噠’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病房。
病房裡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儀器的滴答聲。
周振華看著妻子和兒媳,扶了扶眼鏡,微微點頭,眼神裡帶著讚許。
李素娟走到霍小靜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聲道:“好孩子,彆理她,雲海選了你,自有他的道理。咱們一家人,好好照顧他。”
霍小靜眼眶一熱,用力點點頭。她重新坐回周雲海床邊,再次握住了他那隻有力的大手。
隻要周家不放棄她霍小靜,那她就永遠不會放手。
就在這時,她似乎感覺到,緊握著她手指的那隻大手,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霍小靜猛地屏住呼吸,心臟狂跳起來。
她緊緊盯著周雲海緊閉的雙眼,聲音帶著顫抖的哭腔,低低地呼喚:
“雲海?周雲海?你……你聽得到我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