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悅又出門了,錢繼淵偷偷一路尾隨。
她這肯定又要去會野男人了。
今天竟然發現她抱一隻小狗往前走。
這小狗哪來的?她是否還有另一個家?她如果沒有另一個家,哪來的小狗?
悅悅並沒有發現他的跟蹤,一直朝前走去。
過去他也想養一隻寵物,但養一隻小狗像家裡添一口小人一樣的費錢。
如今這狗,也趕上了新社會,好時光,坐享人間幸福,竟比那獨生兒女還要嬌貴幾分。
小狗也要穿高跟鞋,玩玩具,吃飯像主人一樣的坐在桌子邊上。
人類打開天窗,混進來的不是鳥兒而是狗,狗詮釋了人類的某種情狀,為此狗離那富貴二字越來越近。
悅悅一轉臉就發現了他的跟蹤,她突然的回眸讓他料防不及,躲閃不及。
她卻不惱,對他莞爾一笑,那笑意像一股甜甜的溪水漫過來。
“你怎麼在這裡?”
“啊,你怎麼也在這裡?”錢繼淵問出同樣的問題。
如今他倆這樣的關係,一不留神就進來一個男人,穿衣服和光身子的,反正都一樣,那場麵著實尷尬,悅悅完全沒有尷尬的樣子,她已經理直氣壯。
錢繼淵自然要憤怒,那道坎邁不過去。
原來你是想將她變成妻子,她也有意要成為妻子,但那樣的願望要有墊腳石,一百萬做墊腳石應該已經夠了,如今有那一百萬了,但這個女人已經變得索然無味。
他應該擁有一個妻子,真正的妻子。
等到風平浪儘,就要考慮妻子的事情。
妻子應該是什麼樣的,反正不是悅悅這樣的,不是魏書梅那樣的。悅悅的柔媚風情,魏書梅的持重恰當,合在一起還不夠,因為妻子是一生一世的事情。胡經理說女人是衣服,僅僅從實用性來說,這個比喻也有著巨大的欠缺。沒有可以穿一世的衣服,儘管女人也會變老,變成老太婆,老太婆龍鐘的樣子讓人想到破舊的老棉襖,可是女人這衣服,當她成為妻子,丟入你的生命,有著花枝般的搖顫,柳臥般的繁華,豈能是破衣爛裳可比。悅悅,魏書梅都曾丟入你的生命裡,可她們有著穿越的能力,她們都在你身體上開窗破洞,穿越而去,男人的身體是可以開窗破洞的,是可以讓一個女人進出自如的,她們跳進來,又跳出去。那不是妻子,妻子跳進來,不想跳出去,不能跳出去,再也跳不出去,妻子仿佛是首不能結束的曲子,她何時結束?何能結束?她丟進你生命裡,她要與你一起結束。
“我在路邊撿到一條流浪狗,你看它多可憐,幫我抱一抱,正好有人要找我,你幫我抱抱。”悅悅說。
“還不趕快丟掉,又臟又臭,弄不好是條瘋狗,一不留神讓它咬一口。”
悅悅將小狗朝他手裡一扔。
“我有事要辦,你給我帶好它,要是丟了我可不饒你。”
沒等他點頭,就把小狗塞到他的懷裡。
如此像抱一個嬰兒一樣地,平生他還是第一次抱一隻小狗,小狗真的像一個剛出生的娃娃,綿軟無骨,像一個肉球一樣縮進他的懷中。
他有些不知所措,當然此時可以將小狗向路邊一扔,甩腿走人。
它本來就是一隻流浪狗。
可小狗正在淒慘地叫著,他怎麼也出不了手。
她肯定發現他在一路尾隨,便在路邊撿一條流浪狗扔給他,用這條小狗擋他的路。
錢繼淵的心緒被這條小狗瘋狂地攪擾著,小狗仿佛明白它心中的一切,不時汪汪叫著,幫他抒發著內心的狂躁。
小狗懂得人的心思,懂得這個世界的紛紛擾擾,起起落落,哪怕它是隻流浪狗。
小狗的哀怨讓他失去放棄它的決心,他將小狗緊緊抱在懷中,他甚至去超市買來蛋糕和礦泉水,讓它飽餐一頓,小狗頓時向恩人投來感激的目光。
夜幕的寂靜有一種深度,萬物各自做出靜默狀。街上的道路也是靜的,可它們並未睡去,它們在期待著,準備著,
樓宇的燈火晶瑩閃爍,密集堆放,仿佛枝頭熟透的果實的堆積顫動。
城市之夜就是果園,那麼多的果實在閃爍,在枝頭堆積顫動,在喧嘩、躁動,不眠。
突然會有一輛車子彈一樣的穿過去,小車仿佛擺動著百萬的身姿,所以它狂傲、任性,它裹挾著力量,整個城市都是它的飛行縱深。
少女亮出白大腿和爽朗笑聲,她們努力地向夜色裡注入些什麼,她們的形影仿佛就要與某種東西作一次交割。
夜色是有情緒的,這情緒正被女人點燃。
他駐足而立,看著迎麵的白大腿。
我有一百萬了,我那一百萬見不得光,它隻能屬於夜晚,不過這沒關係,因為許多人,許多事物都屬於夜晚,甚至這最美好的,一如枝頭熟透的果子的東西,都屬於夜晚,夜晚給了它們位置,給了它們生機,給了它們堆積與顫動的枝頭,給了它們流淌與飛行的縱深。
我那一百萬應該與這夜色有關,讓它成為這夜色裡的熟果子,掛在樹端,等著這些白大腿的女人的摘取,她們摘取果子,我再摘取她們,她們就會成為我的妻子。
這夜色屬於我嗎?我有那一百萬後,這夜色能屬於我嗎?
悅悅不配,不配享受這一百萬,要是悅悅能夠安守清貧,那麼她現在就能得到這樣的富貴。他會帶著悅悅去另一個地方,要花天酒地地過一陣子,要過起好日子。讓家中煙火裡一直飄著香味,打理一個店鋪,做正常的生意,一百萬元的啟動資金,能夠啟動鏽跡斑斑的生活嗎?錢能啟動你的一切嗎?能,一定能。
錢能夠啟動愛情。
愛情也是需要啟動資金的,愛情長著四個輪子,是一輛金燦燦的車子,總得給一把力吧,總得加點油添點炭吧。
悅悅已將他的生活撕開一個巨大的缺口,她在對他格式化。
要將她一扔了之,一如這懷中的小狗。
從此你錢繼淵不是大盜不是偷兒,你上岸了,滄海橫渡,你赤足而行,走過茫茫大海,不花一分錢就能橫渡大海,而你走過來了。
這水裡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
我上岸了?我上岸了嗎?那一百萬讓我上岸了。
他用手撫摸著小狗的發毛。“真可憐,是誰丟了你?誰?這麼缺德,你一定受了許多苦,你一定想回家。跟我回家行嗎?我現在有錢了,一百萬!讓你過有錢人家的日子,如果你曾經有過這樣的日子,一定日思夜盼,做那春秋富貴大夢,小狗,不要吵,我們就要過體麵的日子了。”
體麵你懂嗎?你懂的,許多富貴人家,生活的體麵首先是由寵物體現出來的。你現在這樣街頭流浪,你打心眼裡不願,你一定有過主人,曾經生活在富貴人家,你為那個人家獻出忠誠,換來富貴,人狗之間的交易如此簡潔,可人與人之間的交易要複雜得多,哪怕父子之間,一條狗那樣容易地走進一個人家,立刻成為那個家中的一員,可一個人不行,這其中有交易,順從、算計,有三十六計加七十二變,一不小心就成了喪家犬,索性一生下來就是孤兒,不知道世界上有富貴體麵這東西,一生下來就是流浪犬,不知道世界上有家這東西。
小狗在他的懷中汪汪叫著,不斷擾亂著他的思緒。
小狗在他懷中營造出另外一個世界,就像他與悅悅的感情,那份感情裹挾著美好與肮臟,以及那麼多無法控製的變量,命運不可能按照它生就的規則朝下運行,悅悅和這不停嘶叫的小狗,向夜色裡丟入雜音,夜色仿佛正受著綁架勒索。
兩名警察揮著電筒往他這邊走來,他有些緊張,做下綁架大案後,他走路都要離警察遠點,這兩名警察是突然出現在他麵前的,那一瞬間他有了滅頂之災的感覺,會不會哪一天,突然眼前就出現這樣兩名警察,“啪”的一聲,一隻手銬戴在手上,然後押進警車。
如今他抱一條小狗,總體上已經露出狗一般可憐的樣子。
因此你無需害怕,隻要拿出本色,就像演員上台,這回做一次本色演員。
這時警察已經走到他的麵前,用電筒對他懷中的小狗照了又照。
“這狗是你的?”
“是啊。”
“這麼晚了還出來遛狗?”
“我的小狗有點不舒服。”
“不舒服?哪兒不舒服?”
這時身邊走過兩個並肩而行大腹便便的人,兩個大老板,他們的身上有著滿滿的堆積與顫動。
“管得著嗎?”仿佛正在查問他的是這兩個肥佬。
錢繼淵的眼睛還在惡狠狠地盯著那兩個胖子的背影看。
“嗯?管不著?全歸我管,這狗辦過證嗎?”警察厲聲質問。
“你們這麼晚還查戶口啊。”
錢繼淵的眼神在表達不滿,表達對擦肩而過的兩個老板身影的不滿,仿佛他們身上因富足而形成的顫動與堆積,讓整個城市,整個夜色,也讓他的內心處於過載之中。
“算了算了。”
另一位警察說:“不要鬥氣,因為你的狗一直叫喚,我們已經聽了多時了,會打攪周圍居民休息,市政府是規定了遛狗時間的,違反規定我們是要處罰的,對你警告一次,立即離開這裡,建議你回家休息,全為你好。”
他隻能抱起小狗離去。
他抱著小狗盲無目的地朝前走去,小狗真的有點可憐起來,眼淚一把鼻子一把的,樣子十分像一個離娘斷奶的孩子。
而他還是無法讓它安靜下來。
他一次又一次地給悅悅打手機,對方的電話關機。
這個,此時也不知在哪個男人的床上銷魂呢。她知道小狗和我正在受苦受難,她是應該知道的啊,至少她的手機應該開機,唉,真是庸人自擾,自討苦吃了,我必須這樣漫無目的在這個無邊無際的城市走下去,走下去,像一條喪家犬一樣地走下去。
把狗扔掉,他一次次地命令自己,可小狗依然躺在他的手裡。
我有一百萬了,離開悅悅,找一個女人過日子。
懷中的小狗仿佛猜中了他的心思,對著他“汪汪”狂吠起來。
怎麼,你不願意,你已經知道我要拋棄悅悅,肯定要拋棄她,她是,我不能娶她為妻,我要過一種體麵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