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正酣,大馬路上空空蕩蕩,錢林同仿佛依然身置ktv的歌聲中,他嘴中哼哼唧唧,將車子開得搖搖晃晃。石小勇緊張地感受著一切,並不擔心錢林同會發現自己,而是擔心這個醉漢會讓車子一頭衝向路邊的河中。
作案像打仗一樣,並無萬全之策,儘管事前經過周密的設計,當實施這一切時,你就會發現到處是漏洞,事前根本沒有考慮了酒醉的錢林同如何將車子準確無誤地開回家。
這時車子突然一個抖動,錢林同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盤,車子衝向路牙,向著路邊的一棵樹撞去。
“轟”的一聲,天顫地搖。
錢林同“啊”的一聲。
石小勇不覺叫苦,果然車子出事了,看來今夜的作案計劃泡湯了。
石小勇就要起身,準備從車子裡逃出來,一走了之。
錢林同也意識到車子撞到樹乾了,他下車觀察了一下,車子撞到了一棵樹,看來是樹乾的阻擋才讓車子減速,沒有大礙,車的保險杠撞癟了一塊。
錢林同又吹起了口哨。
他再次發動汽車,掛了倒擋,車子重新上路。
錢林同一踩油門,車子“呼”地一聲向前竄去。
車子終於來到自家小區,錢林同將車子開進車庫。
石小勇緊張地觀察著一切。
錢林同下車,向樓梯間走去。
一個搖搖晃晃的醉漢,讓整個夜迷幻起來,電梯仿佛在搖晃,在向天空飛去,是一種瞬間抵達月亮的感覺。哦,按錯樓層了。十八層,過了,錢林同重新按下樓層鍵,這時電梯向下疾馳。
錢林同走下電梯。
他打開門,蔡紅芳聽到聲音,一骨嚕從床上爬起來,披衣下床。她躺在床上,一直沒有合眼,在等著他回家。
“怎麼到現在才回來?都幾點了?”
“媽媽,我的手機錢包都丟家裡了。”
蔡紅芳起身來到客廳,將兩樣東西遞給他。
“十一點我就打電話給你,發現你將手機丟在家裡,把媽媽急死了。”
“我還要回去付賬。”
“錢繼淵一直與你在一起?”
“是的。”
“我讓你問的話你都問了?”
“媽媽,得了吧,怎麼著那也是我哥哥。”
“你沒聽他說那兄弟相殺的故事,你是蜜水罐子裡泡大的,哪知道社會的複雜。”
“社會再複雜,也不至於爸爸綁兒子,哥哥綁弟弟。媽媽,你放心睡覺去。”錢林同將媽媽送進臥室。
石小勇進了樓梯間底層,他的身影顯然不能出現在監控的視野,所以他隻能摸著漆黑的樓梯向上爬。
不過,不能急,在樓梯的黑暗處停下來,聽聽動靜,尤其是看看錢林同有沒有再次下來。
顯然錢繼淵沒有把控好今晚的節奏,讓錢林同這麼久才出來,一是給他留的作案時間太短,很快就要天亮了;第二讓錢林同喝得太多,如果回家後他一頭倒在床上,再不返身下樓,那麼就要打亂一切。
還好,又聽到錢林同的腳步聲,顯然他已經拿到錢包手機, 又來到地下車庫,車子發動了,“呼”地一聲車子離開了。
石小勇作了個深呼吸。
今晚這個案子就是玩一個密室逃脫。一次次入室盜竊,入各種各樣的室,逃各種各樣的脫。
有錢人家,夫妻睡覺的地方,藏金子的地方都是密室。
密室逃脫,跳進去,再跳出來。
從門進去,從門出來,從門進去,從窗戶出來。
小偷能夠將不可能變成可能。
小偷的祖宗可以上追幾千年,那些玩了幾千年的把戲早就定格落俗了,那變魔術的,玩雜耍的,都已經落俗,唯有小偷依然能夠與時俱進,孫猴子一樣的百變成精。
當然如今世界房屋樓舍,密室套密室,一不小心,跳進去就跳不出來,那情形也是經常發生的。一次次在夢中,跳進去,跳不出來,那密室有門,門栓緊閉,窗戶封得嚴嚴實實,他拽著門,拽著窗子,他從這個空間跳到另一個空間,滿身大汗,跳進去,跳不出來。
他已經從錢林同身上配到全套鑰匙,又來過這個家裡實地勘察過,錢繼淵又畫了詳細的圖紙,標注了主要物品擺設,每個環節每個步驟都經過了設計,這個人家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現在離作案現場不足百米,四周靜悄悄的,樓梯間裡伸手不見五指,真是天助我也。
石小勇未作遲疑,迅速順著樓道向上爬去,錢家在十八層,一口氣爬上去,不能停留,他的腳步像踩在水上,輕軟無聲。
夜在這些地方,靜得怕人。
第一步完成了,這樣搭錢林同車進小區,這樣就做到來無蹤了。等乾完後再放一把火,到時候小區會亂作一團,可以趁亂避開監控,尾隨一個高個子出小區,這樣就能做到去無影了。
石小勇來到錢家門口,駐足聽了聽,裡麵靜悄悄的,再等一等,石小勇停留許久,又向四周觀察了片刻,一切正常,可以下手了。
他掏出手套、腳套分彆戴上,然後迅速拿起鑰匙,輕輕開門。
屋內黑洞洞的,無聲無息。
石小勇在客廳停留了很長時間,他的耳朵像眼睛一樣地向四周嗅探著。
這家裡有沒有狗,有沒有貓,沒有,錢繼淵給出的信息是這兩樣都沒有,這就好,否則這些家夥關鍵時刻會亂人方寸。
石小勇點燃打火機,屋內閃爍著淡淡的火光。
火苗一閃一閃的,角落裡光影晃動,穿騰跳躍,石小勇緩慢挪動,側耳細聽。
那個光影將他變成鬼影,將這個屋子變成了墓穴,他是從墓穴裡站起的僵屍,僵屍突然有了饑餓感,有了尋找食物的欲望。這裡有食物的味道,傳來米香、油香和人肉香,很好,光影給他製造混合現實,讓人恐懼,但他猛然間丟掉全部的恐懼,也無需遵循什麼,防備什麼,憑著感覺一步步朝前挪去。
盜竊時進入屋中,分明是個人走進去,走進自家庭院一樣,大大方方的,戴上手套腳套,東瞅瞅 西看看,如今讓眼睛閒著,派上用場的隻有鼻子,用鼻子嗅探出方位和一切可能的危險。
應該一鼓作氣,但他還來到陽台,陽台是封閉的,從這裡可以看到小區院落,甚至看到半個城市的夜景,整個城市都在睡眠中,四周一片死寂,他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他要打開一扇窗子,讓風透進來。一會兒要點燃一把大火,室內一定要有足夠的空氣,所以最好打開一扇窗子,但此時這樣做,萬一室內發生打鬥吵鬨,聲音會傳出去。那扇窗子還是沒有打開,不過提醒自己,一切完成之後,不能紊亂,有八本房產證要拿到手,另外一定要打開這扇窗子。
下麵就是要將那枚啞鈴拿到手,啞鈴在錢林同的房間,放在床底下,他躡手躡腳地向錢林同房間走去,此時最擔心的是腳下碰到東西發出異響 ,身上的衣角會掛到椅背將椅子帶翻,他穿了拉鏈夾克,目的也是將衣襟緊緊束住,減少衣服與外麵物品的牽絆。
更重要的是腳步之下不要發出聲響,這對於他並無困難,做了這些年的小偷,他的腳步已經如仙如魔,仿佛是走在雲上。
他彎腰伸手,他觸碰到那件東西,啞鈴這東西,夜間的觸碰有一種異樣的質感,仿佛在觸碰一個鬼靈的身體,它醒了,被你喚醒,它詭異地來到你的手中,它體現出天宮神器和鬼府刑具的重量,它在呼吸,表達一種饑餓感,這種感覺每個進過看守所的人都不陌生。
石小勇輕輕向蔡紅芳的門口走去。
他輕輕推開門,一步跨了進去。
顯然,蔡紅芳與錢慕堯分睡在兩上臥室。他來到蔡紅芳房間,立於床頭,駐足片刻,感覺一下她是否正在入睡,剛剛錢林同進屋,會不會弄醒她,本來是不急於進屋的,要有一個讓她重新入睡的時間,可現在時間不早了,時針正向五點鐘狂奔,幾乎不再給他留下片刻周旋的時間,所以每一步都在倉促中進行,這樣每一步都像是賭博,比如此時如果蔡紅芳是醒在床上,突然感到陌生人闖入,會不會喊叫?但錢林同剛進來過,即使發現有腳步聲,她首先應該想到的是錢林同回來,不會將他與一個小偷,不,一個殺人犯聯係起來。
蔡紅芳等兒子到後半夜,早已經昏昏欲睡,一上床就睡著了。做夢也不會想到,她的生命正進入倒計時。
石小勇手拿啞鈴躡手躡腳地向蔡紅芳的房間走去,不要再考慮她是否睡著,他來到蔡紅芳床前,他觀察了一下側身睡著的蔡紅芳,他舉起啞鈴,手腕要控製力度,砸下去的啞鈴的力度不輕不重,足以命又不至於讓她腦袋破碎,要製造出這樣一副場景,錢慕堯精神病發作,他半夜起身,拿起啞鈴走向蔡紅芳身邊。
石小勇深深吸了口氣,啞鈴向著她的太陽穴砸去。
蔡紅芳一聲沒哼,她甚至都沒有感到痛苦就命喪黃泉。
“誰呀?”隔壁有了人聲,顯然錢慕堯醒了。
他起床,向這間屋子走來。
石小勇躲到門後,此時已感到勝利在望。
不要慌。
錢慕堯推門進來。
“紅芳,紅芳。”他向蔡紅芳床頭走去。
石小勇從他身後出手,胳臂緊緊勒住他的脖子,錢慕堯想掙紮呼叫,無奈石小勇的手臂緊緊地勒住他不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很快錢慕堯的身子就癱軟下去。
不對,差點亂了方寸,還是有些緊張。
他將手套放入衣服的口袋,換上一副手套,那副手套上可能有血跡。
事先就有這樣的設計,此時換一副手套,然後走向衣櫥的暗門。
這個屋裡應該已經沒人了,但並沒有仔細檢查,所以還是要輕手輕腳。
好在下麵的一切進行的十分順利,憑他的直覺,他伸手在衣櫥找那暗門,順利打開,伸手進去,裡麵卻空空如也。
他幾乎不敢相信,探頭進去,又打開小手電朝裡麵照了照,裡麵確實是空的,嚇得魂不附體。
他幾乎要癱坐在地。
裡麵財產已被轉移,一天前它們都還待在這裡。
為什麼是這樣?隻有一種可能,是錢繼淵在向自己下套。
他已經取走了財產,讓你殺人。
然後……這樣就沒有然後了。
錢繼淵會置我於死地,他這樣做已經置我於死地了。
石小勇頓時魂飛魄散,一時亂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現在人已經殺了,一切已經不能挽回了,他隻能硬著頭皮將一切進行下去。
去陽台,打開窗子。
一股風透進來,讓人神清氣爽,剛才太緊張了,後脊梁上滿是汗水,並且呼吸急促,現在要讓自己稍稍透口氣。
再轉身,扯下被子,點火,看到被子上燃起火苗,將打火機放到錢慕堯手中,錢慕堯應該是窒息,現在並沒有死,不過很快就會上西天了。
做完這一切,石小勇來到門口,靜靜立了幾秒鐘。
開門嗎?會不會有人就守在門外?
可身後的火苗已經將屋子照得通透。
這個錢繼淵害了我。
是不是綁架案件露餡後,他用這種方式對我嫁禍甚至滅口。
石小勇驚出一身冷汗。
突然覺得錢繼淵這個人早已變得深不可測,再也不是第一次在看守所裡見到的那個撿煙頭的人了。
石小勇這才覺得今日的魯莽,竟然答應他製造如此駭人的大案,我已經殺了兩個人並且又點了一把火!那次綁架給了他一個巨大的誘惑和慣性,讓他衝昏頭腦,迅速投入到這樣一起案件中。
顯然此時不是腦海裡過電影的時候,但此時五雷轟頂,他真想找到錢繼淵,什麼話都不說,來個你死我活。
石小勇硬著頭皮將門打開,閃身出門,並迅速將門合上。
還好,門外無人,四周悄無聲息,一切都淹沒在夜的深沉中。
石小勇身子一閃,竄到樓梯間,順著樓梯下樓。
鹿巢會裡錢繼淵焦急地等待著事情的發展。
他心中一個念頭,如果石小勇出師不利,立刻撒丫子走人。
可一切都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當然事情不會壞到那種程度。
他有心裡掐算著時間,眼睛電影一樣地閃過一幅幅畫麵。
蔡紅芳奔向黃泉路了,對不起了,老爸,讓你當了一回陪同團長。
此時,媽媽會在另一個世界的門口等著你嗎?如果你們見麵,是否又有一場血雨腥風,將這人間的斷片進行到底?
他終於看到錢林同的身影,他終於回來了,錢繼淵鬆了一口氣。
“林同。”
“哥哥,走,我們去結賬。”
“再坐一坐,哥哥再唱兩首歌就結束。”
他要為石小勇作案留下足夠的時間。
“林同,你這麼晚回家沒打攪爸爸媽媽嗎?”
“沒有,他們都睡了,我拿了錢包手機就出門了。”
“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