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比一看石小勇,這人也打過照麵,當初因偷筆記本電腦被逮,沒有拿到贓物,最後將他放掉。
“石小勇,我們見過。”
“正所謂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石小勇猛然想起,從工地上盜取電腦,就是被這個民警追擊抓獲的。
“行啦,肯定不是工地上電腦的事情,你乾了什麼,一件件地說說吧。”
石小勇迅速判斷著形勢。
“你的同夥錢繼淵都交代了。”
郝比打開電腦,戴著手銬的錢繼淵的影像出現在屏幕上。
石小勇一直認為是錢繼淵給他下的套。
事前應該是錢繼淵拿走了衣櫥暗盒裡的全部財產,他是錢慕堯的兒子,他拿這些甚至都不能叫偷。他殺人為錢繼淵得到那些房產掃清了障礙,對錢繼淵他幾乎咬牙切齒。
“都是錢繼淵讓我乾的。”
“錢繼淵讓你乾的?”
“那麼闖入錢慕堯家中殺人放火,你們又是怎樣謀劃的?”
石小勇想,錢繼淵肯定已經進來了,他肯定將一切責任推到自己身上。
可這個案子,切切實實是他拉自己乾的,主意是他的,整個案子策劃都是他的,他是主犯,他肯定將一切責任推給了自己。
“是你進屋殺的人?”
石小勇不語。
“天知地知,你知他知,那個他,他全交代了。”
“是錢繼淵作的案子。”他說。
“人的確是我殺的,但主意是錢繼淵出的,他在背後指揮、掩護,讓我順利地作了那樣的案件。”
石小勇供述了全部犯罪事實。
“你們一起作了哪些案子?”
“我們還綁架過錢林同,從錢家拿到了兩百萬。還一起去工地偷過筆記本電腦。”
“綁架是誰出的主意。
“錢繼淵,他說他的父親公司款被繼母轉走了五百萬,錢慕堯一直耿耿於懷,綁架時就是趁的這個時機,就是案發後讓他繼母懷疑到錢慕堯身上,為此贖金定的是五百萬,不多不少,正好是五百萬,最後經過討價還價,我們拿到了兩百萬,如果不是錢繼淵,我怎麼知道他們家裡這些事情?”
“綁架是誰實施的。”
“綁架過程的確是我實施的,但錢繼淵在錢慕堯家裡,我們之間一直保持聯係,他在指揮,我在行動,正是他能夠接觸那一家人,隨機應變,才讓我們的整個行動天衣無縫。”
錢繼淵賭輸了,他做過的所有的案子都被石小勇交代了出來。
錢繼淵被從號房裡帶了出來。
手銬、腳鐐讓他行動十分不便。
“錢繼淵,你綁架錢林同那一百萬去哪兒了。”
錢繼淵低下了頭。
“我拿去賭了。”
“有一點我們很不明白,你在擁有這一百萬前,生活十分拮據,為什麼有了一百萬不好好過日子?”
“警官,一百萬到手後,尤其是拎回家中,才覺得不配。”
“什麼叫不配?”
“我無法表達那樣的感受。“
“錢繼淵,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與悅悅同居,而悅悅經常在你麵前外出接客,你覺得她不配。”
郝比將一張化驗單扔到他麵前。
“這是悅悅肚子裡孩子的dna檢測報告,你是孩子的父親。我問你,你的孩子,配嗎?”
錢繼淵低下頭,嗚嗚哭起來。
“你的身上的確有種賭徒性格,你想賭一把,想和我們玩一盤貓鼠遊戲,賭我們抓不到石小勇,但這次你賭輸了,我們已經抓到了石小勇,並且他已經交代了你們共同犯罪的全部事實。”
電腦播放了對石小勇抓捕、提訊的錄像。
“警官,我已經是將死之人,你們需要問什麼,就請問吧?”
“你是怎樣與石小勇策劃殺死錢慕堯、蔡紅芳的?錢慕堯是你的父親,你們就有那樣的深仇大恨?”
“警官,你沒有這樣的體驗,他們將我一次次逼向牆角,羞辱我,讓我那樣的絕望和無助,他們這樣對我,是二次傷害。第一次,媽媽與父親離異,我與媽媽受儘艱辛,但那時候,我對父親還有一種幻想,很小的時候,彆人有父親接送,我就想到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個父親等著,他肯定喜歡我,他會將他最好的東西給我,可當我認父後,我從他那兒得到的,是最醜惡最不堪的東西,他們將我變成一隻喪家狗,我恨他,恨他們,不殺不足以平息內心的怒火!”
“你已經成人,你大學畢業,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打拚出一個新天地,為什麼把希望寄托到他們身上?”
“警官,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殺死錢慕堯、蔡紅芳我是主犯,是由我一手策劃,交給石小勇實施,我也不知道石小勇殺人放火後為什麼突然消失,我一直懷疑他拿走了全部財產包括那八本房產證,不過事已至此,我也不想搞明白其中緣由,我願意承擔這個案子的一切責任。”
案子突破了。
郝比終於鬆了一口氣,迅速將案卷送給柳局長過目。
第二天,柳局長就打電話讓郝比去他的辦公室。
郝比內心頓時“咚咚咚”地打鼓。
突破了大案,臉上終於生出一種微笑,那微笑燦爛如陽。
柳局長會向他問哪些問題?會表揚他,鼓勵他,會提及案件的一些細節。
還有,還有,同事們中已經瘋傳,案子突破後,柳局長要給他發福利,他要做大媒,將郭婷婷許配給他。一想到這裡,心裡難免美滋滋的,郭婷婷心高氣傲,這個案子告破,全部是婷婷的功勞,婷婷給他帶來麵向未來的各種可能,顯然婷婷對他缺少那麼一點感覺,不過如果柳局長出麵,事情可能就會出現另外的結果。
郝比興衝衝地走進局長辦公室,一進去就遇上柳局長威嚴的目光,他麵色冷峻,幾乎是鐵青著臉,一雙淩厲的目光在瞪著他。
郝比心裡“咯噔”一聲,輕輕叫了一聲“局長”,頭都不敢抬起來。
局長將案卷狠狠扔到他的麵前。
“你辦的這叫什麼案子?”
“你以為這些案卷從此成了文件,鎖進保險櫃裡誰都看不著,我告訴你,這些東西檢察官要看,法官要看,律師要看,也不知道多少人要看這個卷。”
“除了口供,有一件像樣的實物證據嗎?人是怎樣進入現場的?室內活動情況,作案工具,能夠形成彼此印證的證據鏈嗎?有嗎?這樣的案子能訴出去嗎?”
“局長,一把大火將一切化為灰燼,相關證據丟失殆儘,這個案子可能……”
郝比想說“這案件怕隻能這樣了。”但柳局長的目光讓他迅速閉嘴。
“這麼大的一起案件,證據是不完備的,不能形成證據鏈,這個案子上法庭,嫌疑人大概率要當庭翻供。這個案子上到市政府,下到黎民百姓,全都知道,全在關心,到時候案子訴不出去,我看你怎麼辦?”
郝比拿著卷宗,拖著沉重的腳步從柳局長辦公室裡走出來。
這個案子自己儘力了,沒想到柳局長會發那樣大的火。
上午局機關開會,大家擁進會議室 ,一些人在與郝比打招呼,郝比將一臉的苦惱寫在臉上。
“郝比,聽說案子突破了,祝賀你。”
郝比狠狠歎了口氣,臉上堆出苦笑。
柳局長在講話,郝比腦子一直“嗡嗡”作響。
一個凶殺案件會對偵察員產生如此地壓榨,會榨乾你全部智慧心力。郝比感到已經達到極限,自己怕是再也榨不出什麼主意藍圖了。
“要以時時放心不下的責任感開展工作,什麼案件突出,就打擊什麼犯罪,什麼風險嚴重,就整治什麼問題,回應人民群眾期盼,讓群眾滿意,讓群眾放心……”。
“……我們要主動出擊,以打開路,堅決遏製刑事案件高發態勢。要通過一係列案件高質量的偵破塑造我們的公安品牌,擦亮我們的刑偵招牌,為此我們刑偵人要勇挑重擔。要有撼山震嶽的氣派,排山倒海的勇氣,敢於打大仗,打硬仗。我們年輕民警要衝在前邊,要做刑偵尖兵。這個……郝比,啊,你要有信心,你的前麵有老郭這代刑偵人的榜樣、豐碑,他們樹在那裡,立在那裡,等著你們的超越!錢繼淵、石小勇案一定要拿下,高質量地拿下,這是硬任務,硬要求,不得打折扣,不得含糊,啊,這個……郝比,你聽清楚了沒有?”
郝比應聲:“聽清楚了。”
“聲音軟綿綿的,像個小綿羊。”
郝比起立,一個立正,大聲說:“報告局長,聽清楚了!”
郝比額頭沁出豆粒大的汗珠,感到大腦裡一團漿糊。
他不知道是怎樣離開會議室的,回到辦公室裡,一屁股癱坐到轉椅裡。
他踮腳使力,想讓轉椅旋轉一圈,椅子隻轉了半圈就停了下來。
現在我該怎麼辦?
老郭曾經告訴他,許多山窮水儘的案子都是在絕望的困境中被一絲微光點亮的,那一瞬即逝的光,也許是執念,也許是第六感,也許是彆的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東西,總之,放棄它,它就絕塵而去,留下一個永遠的遺憾或者秘密,你咬緊牙關一堅持,可能就會靈光乍現,芝麻開門,眼前就會出現一個閃亮神奇的世界。
他學起奶奶買菜回來的動作,扳動手指,嘴裡念念有詞。
手指扳動半天也沒想出個主意。
突然一拍大腿,這事還得找婷婷。
上次她來的時候她的電話沒有消停過,短信、電話、微信、qq隔幾秒鐘就“嘀嘀嘀”,一路沒有清靜的時候。她把自己弄成了大忙人,當然,派出所事情很多很雜,年輕人都是大忙人,但依稀能感到,那“嘀嘀嘟嘟”的聲音裡,顯然不僅僅是工作的事情,是從一個巨大的蜘蛛網裡傳來的聲音,她在撒網,在掀起生活的泡沫,可這網這泡沫沒有鋪蓋到自己頭上。這是你的問題,你沒有隔三岔五的發去短信,沒有“嘀嘀嘟嘟”的聲音給她,這怎麼行?你這是守株待兔,坐等兔子上門。
她,婷婷,是否想來刑警隊工作?
她其實反複提及這個話題,爸爸不想讓她來,認為刑警隊太苦。
刑警隊的確太苦,光那熬夜,就是一番非人的功夫。
可有我呢,她來後,她的吃苦受累的活都歸我。
“那個案子還有一個大關沒有過,我們一起破這個案子吧,這也是獻給你爸爸的退休禮物。快來吧,這個案子不破,你爸會帶著遺憾退休。”
婷婷來到刑警隊。
婷婷認真地看了全部審訊筆錄。
“壓力山大啊,局長對我大發雷霆,你那裡還有什麼好辦法?”
“這些天我一直思考這個案子,一直對這個案子進行拚圖。”
郭婷婷突然看著他。
“這個世界上許多許多的東西,它們以各種方式重疊,就像上次彌勒手指上的指紋重疊的,。”
“什麼意思?”
“那些極好的,極壞的,行之有效的,殺手鐧一樣的東西,它們會被粘貼複製。”
郝比依然沒有聽明白。
“你還記得錢慕堯公司那五百萬的盜竊案,是他兒子女朋友周紫潔在公司裝了監控。周紫潔會不會在錢慕堯家中也裝有監控?”
她又說:“我認為這是可能的,因為這個家庭存在如此深刻的矛盾,成員間存在如此深入的猜忌,防範,五百萬被從公司轉移到蔡紅芳手中,錢林同又遭人綁架失去兩百萬,蔡紅芳猜疑錢慕堯綁架了錢林同,將他送入精神病院。錢慕堯從精神病院回家後,一切就消停了嗎?肯定沒有,因為矛盾並沒有解決,那麼作為蔡紅芳她會怎麼辦?把這個家庭發生的事情串聯起來,有一個清晰的因果鏈條,你要將這根鏈條牢牢抓在手中,仔細審視,你手中的鏈條還缺少什麼?我認為蔡紅芳要想儘一切辦法提防錢慕堯,而在家裡裝上監控是其中一個好辦法。”
“這是一次粘貼複製,那個監控曾經與錢慕堯公司出現的東西如出一轍。”
“啊,這個!”郝比嘴大大地張在那裡。
我怎麼就不能想到這一層呢?當初去錢慕堯公司,我與婷婷一起去的,竟然將這件事情忘記了。看來,錢慕堯家中發生的一切都是彼此聯係的,許多事情層層疊疊,一層一層地堆積著,你並沒有認真地理一理,讓那種複雜呈現出清晰的邏輯。
“那你要隨我一起去搜查。”
他二人驅車再次來到發案現場。
自火災後,這套房子就貼上封條,因為錢家有八套房產,錢林同暫時住到了彆處。
郝比打開門,時隔數月,依然能聞到刺鼻的糊味。郝比與郭婷婷一起進入那個房間。
此前房間的各個角落都進行了搜查,但受限於當時的局限,完全沒想到屋內存在監控的可能。
果然正對床鋪的牆上有個寬屏電視機,電視機後麵發現了監控存儲設備,攝像頭也緊貼在電視機的邊緣,被郭婷婷一眼看出。
他們小心將整個電視機從牆上卸下來,由於電視的遮擋,經曆大火後,監控設備依然完好無損。
他們將監控設備帶回公安局。
很快就有了重大發現,存錄的圖像依然完好,石小勇進入蔡紅芳房間所有作案經過均保存完好,還看到此前錢繼淵與石小勇一起進入錢家,在錢家翻動的圖像。
“郝比,怎麼謝我?”
這次郝比的臉色更加難堪。
當時可能隻要腦筋輕輕一個轉動,就像小船在水麵上的輕飄飄的一個動作,這層窗戶紙就全部捅開了。
破案就是捅那一層窗戶紙,可這層窗戶紙可能薄如蟬翼,也可能厚如城牆。
第二天,區公安局正式官宣:經過廣大民警的晝夜奮戰,發生在本市的“412”殺人縱火案告破,主犯錢繼淵、石小勇均被緝拿歸案,二人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目前案件已移交檢察機關進行起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