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到半夜,我餓醒了。
同宿舍住著兩個人,室友林樹應該去上夜班了。
我爬起來,找來找去,宿舍裡連包方便麵都沒有,隻好穿上衣服,去街上碰碰運氣,說不定還有沒關門的小賣部。
宿舍就在醫院的後門對麵,隔著一條馬路。
已經快十二點了,街上的鋪麵全都關了門,連個亮燈的商店都木有。
有種饑寒交迫的感覺,我無奈地吞咽了一下唾沫。
醫院的後門開著,太平間就在大門旁邊,不時傳來陣陣的哭聲……
對了,白川剛剛發生了嚴重礦難,死了那麼多人,家屬正在太平間門口哭喪。
原本應該離開了,可我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腦子裡馬上浮現出了很多死者的身影,尤其是上次在雪夜裡,被他送去太平間的那名務工人員…
一團團紙火在四處燃燒,看上去充滿了詭異,空氣中彌漫著很濃的煙火味。
還有一種死屍的味道……
太平間門口。
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移動,不用說,肯定是宋虎娃。
他負責管理太平間,這次的礦難,一次性給他送來了19人,夠宋師傅忙活了。
我遠遠地看著宋虎娃,他似乎在等著對方忙完。
“孩,給你爸再磕三個頭吧!”
一位婦女悲痛地嗚咽著,將身穿白色孝服的一名男孩,輕輕按倒在地。
哇哇!
男孩大聲嚎哭,他應該不到十歲,對父親的離世,還沒有完全弄明白。
生離死彆就是這樣,雷雨有些木然。
母女倆漸漸遠去,那一團紙火忽明忽暗,似乎沒有熄滅的意思。
“臭小子,深更半夜不睡覺,跑到這見鬼來了!”
宋虎娃粗聲粗氣地喊道。
“宋師傅,睡不著,肚子餓了,出來買吃的,可是……”
宋虎娃穿著他那件標誌性的軍大衣,中等個子,但依然很壯實。
“走,傻站著乾啥,我屋裡有吃的!”
我趕緊跟了過去。
宋虎娃是老單身,老伴和孩子都在農村。
他住在醫院的花圃邊上,那有兩間房子,既是辦公室,也是他的家。
彆看就這樣的條件,宋虎娃可是個細心人,房間裡收拾得井然有序,磚鋪的地板上一塵不染。
“宋師傅,您還是一個人?”
我和老宋很熟了,知道宋虎娃的脾性。
“不一個人,還能咋樣!”
老宋將一籠包子放進了鍋裡,打算給雷雨熱熱。
“不用熱了,冷著也能吃。”
我有點不好意思,半夜上門,實在有點過意不去。
“年輕人,不要吃冷東西,腸胃可經不起折騰。”
宋虎娃認真地說道,彆看他是老單身,可生活從不湊合。
我趕緊給自己倒了杯熱水,等著鍋裡的包子。
“宋師傅,這次您可要好好忙一陣子了。”
我很自然就提到了這次的礦難,知道宋虎娃接下來要做些什麼。
給死者擦拭身體,遇到有損傷的部位,老宋還要進行縫合和修理。
尤其是他給腦外傷的死者剃頭修補的技術,早已經聲名遠揚了……
急診科經常會遇到類似的情況,大夫們麵對嚴重的顱腦損傷患者,一時無法下手,都要請宋師傅去剃頭。
至於給死者穿衣、化妝等事情,更是家常便飯了。
“趁熱吃,少廢話!”
老宋不願意過多的談論死人,這裡麵確實有很多不可言傳的事……
年輕人,好奇心害死貓,隻可意會。
“來,喝一杯!”
老宋打開了一瓶酒,倒入兩隻一次性口杯中,遞給我一杯。
我注意到,地上擺了許多酒,這些酒都是死者家屬送給他的,當然不會有太好的。
那種光瓶的廉價酒,老宋都用來給死者擦拭身體,自己喝的,自然要好一些。
還有煙,宋虎娃很少抽煙,順手給我塞了兩包。
“謝謝宋師傅!”
我也不客氣,剛吃完了一籠肉包子,再就一口白酒,感覺舒服多了。
宋虎娃的名字很有說頭。
有人說過,醫院隻有“兩隻虎”,才能和死人常年打交道。
一個是宋虎娃,另一個是陳虎來,他是名木匠,也住在太平間附近。
為啥住在太平間附近呢?也有說頭。
陳虎來現在專門給死者做棺材,兼做花圈等祭品,現做現賣,童叟無欺。
太有生意頭腦了……
同樣是給死人做服務,宋虎娃卻看不起陳虎來,覺得此人不地道。
但他倆不會兩虎相鬥,彼此還算相安無事。
“小雷,好好把業務搞,技多不壓身,你還年輕。”
宋虎娃點了支煙,慢悠悠地說道。
“嗯呐。”
我也點了支煙,動作顯得不夠熟練。
老宋當過兵,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後來退伍後,順應國家分配,來到了白川。
“宋師傅,講講那段戰鬥故事,應該很有趣。”
“有趣?屁話!”
老宋口噴道,我趕緊閉嘴。
忽然,宋虎娃騰得一下站起來,衝著外麵大喊一聲。
“小鬼,就知道你們不會消停……”
孤魂野鬼?
在醫院這樣特殊的環境裡,死人是無可避免的事情。
從這些死屍進入太平間的第一天開始,宋虎娃就會按照既定步驟,實施安魂大法。
他有三件寶貝。
一把桃木劍,幾枚銀針,一串咒語。
停屍房裡亮著微弱的燈光,老宋口裡念念有詞:
“天地清明、本自無心、涵虛塵寂、百仆歸一!”
“阿波畢依路加!阿波畢依路加……”
“走!”
我一直在門口偷窺。
看到老宋念了一會安魂咒,手裡揮舞著桃木劍,忽然停了下來。
“定!”
老宋不再念咒,放下了桃木劍。
將手裡的銀針,在每位死屍的眉心處,紮了下去。
最後在門口點了一張黃紙,宋虎娃提起一瓶酒,往嘴裡猛灌了一口。
“噗!”
白酒噴射了出去,然後關燈走人。
“有趣嗎?”
宋虎娃早知道我在偷看,頭也不回地就往前走。
我趕緊追了上去……
第二天,八點鐘。
準時來急診科上班,我剛走到門口。
“哎呦,是雷師兄,您早啊!”
李璐從身邊經過,臉上掛著殷勤的笑容。
“早!”
我嘴裡擠了一個字,對方這是第一次主動給我打招呼。
“人長得確實有點胖,要是一起約個會啥的,肯定會叫人笑噴。”
我心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