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連市價三成都不到！
旁邊幾個賣山貨的農民聽見，臉上堆滿不忍，卻都憋著氣不敢吱聲，他們平時被捏慣了，根本都不敢說話？
若是上輩子的王鐵山，或是尋常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大概也隻能咬牙認了，要麼捏著鼻子挨刀，要麼灰溜溜把東西背回去。
但現在的王鐵山卻不會了。
他沒有暴跳如雷，更不屑爭吵，他隻是慢慢的收回狼皮，不疾不徐的。
收好狼皮之後，他才看向孫科員，輕聲道：“同誌，這狼是我親手打的，是上乘的皮貨，你給的這個數，是你自己的私價吧？”
此話一出，孫科員的麵色立刻就變了。
國營收購站的收貨員給私價的事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可卻沒任何人戳穿過。
此時王鐵山當麵戳穿，就相當於直接給了他一個嘴巴。
“你個土包子懂個屁！我說它值多少就值多少！”
“你到底賣不賣？不賣趕緊滾蛋，少在這兒耽誤我工作！”
孫科員麵色漲紅，狠狠的瞪了王鐵山一眼，似乎想用氣勢嚇住王鐵山。
王鐵山依舊不爭辯，反而笑了笑。
“原來咱們國營收購站是這麼為人民服務的。”
“價格隨口定，好壞全憑嘴說？”
“這事我得親自去趟縣商業局問問，順便學學國家的收購政策怎麼定的，省得下次再來，給國家乾部們添麻煩。”
商業局！
這可是收購站的上級單位，裡麵的工作人員各個都是他孫科員的上司！
私價的事本身就是公開的秘密，沒人往上捅，他們可以隨便弄，但真要有人往上告了，那他們就吃不了兜著走。
但即便如此，孫科員也沒打算服軟，他直接站起身，看著王鐵山，色厲內荏的道：“你敢威脅國家乾部？！”
孫科員這一嗓子，平地驚雷似的，瞬間抓住了整個收購站的目光。
他心虛，就想把事情鬨大攪渾水，給王鐵山扣個大帽子，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正吵鬨著，裡屋傳出個不耐煩又透著威嚴的聲音：
“大清早的，吵什麼吵！”
話音未落，一個五十多歲、腰板筆直的男人走出辦公室。他個頭不高，左腿微跛，但那雙鷹眼銳利逼人。身上洗得發白的舊軍裝雖無領章，卻掩不住從戰場上帶下來的鐵血氣質——這正是站長錢廣發。
一見錢廣發，孫科員像見了救星，立刻擺出委屈臉，指著王鐵山惡人先告狀：“主任！您可算來了！這位農民同誌，拿張破洞的狼皮來賣，我按規矩定價，他不滿意就胡攪蠻纏，還用工商局壓我，簡直無理取鬨！”
錢廣發眉頭擰得更緊了，他最煩扯皮拉筋的事。淩厲的目光射向王鐵山。
換做彆人，被站長這麼盯著，腿早軟了。
王鐵山卻不卑不亢，迎著目光挺直腰板，雙腳一並，敬了個不算標準卻誠意十足的軍禮：
“首長好！”
“首長”這個稱呼，讓錢廣發猛地一愣。多少年沒聽人這麼叫他了？這聲呼喚勾起了往昔崢嶸歲月，也讓他對眼前這小夥子生出一絲莫名的親切。
錢廣發的臉色不自覺緩和了：“小同誌，當過兵？”
“沒有。”王鐵山搖頭，不多解釋，“但我尊敬軍人。”
錢廣發點點頭，態度明顯好了：“到底怎麼回事？”
王鐵山懶得再看孫科員。跟小人廢話？不如亮出事實。
他一聲不吭，猛地將手裡那卷狼皮朝櫃台上一抖！
“嘩——”
一張近乎完美的巨大狼皮，瞬間在所有人麵前展開！
油亮烏黑的背毛不見一絲雜色。最值錢的腹部白毛更是如無瑕雪片，在昏暗燈光下隱隱泛著光暈。整張皮子，除了脖頸處那個一刀斃命的整齊切口，再無半點瑕疵！
“錢站長，您是行家。”王鐵山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您評評理，我這皮子，真像他說的那樣是‘不值錢’的破皮？”
狼皮展開的瞬間，錢廣發的眼睛就直了！
他甚至忘了答話，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櫃台前，掏出老花鏡戴上，幾乎是撲上去。布滿老繭的手從狼頭摸到狼尾，又小心翻過皮子，細細查看每一寸皮板。
“好皮子！真他娘是好皮子！”他嘖嘖稱奇，毫不掩飾眼中的讚賞，“毛亮油光，硝製手法是土，可火候拿捏得正好！尤其是這剝皮的手藝，一刀到底利落乾淨，比站裡二十年的老師傅還強！”
行家一開口，就知有沒有！錢廣發這話，就是最高的認可！
他猛地轉身，刀子般的目光狠狠刺向一旁臉色發白的孫科員。
“十五塊？！”錢廣發聲音陡然拔高，胡子氣得直翹，“孫建國！國營收購站的臉都讓你丟儘了！人家拿命換來的好皮子，你竟敢昧良心壓價！你眼裡還有沒有政策？還有沒有為人民服務的宗旨！”
“啪！”他猛拍桌子吼道，“這個月獎金扣光！寫一千字深刻檢討，明早交給我！”
孫科員被這頓劈頭蓋臉的怒罵嚇傻了，麵如死灰，抖如篩糠，一個字也吐不出。
圍觀農民們則紛紛投來解氣的目光，角落裡甚至有人忍不住低喝一聲：“好！”
罵完，錢廣發轉向王鐵山，換上歉意笑容：“小同誌，讓你受委屈了，是我沒管好手下。”
他爽快道：“這樣，你車上還有張皮子和狼肉吧？都拿來！這張頂好的，我給你六十塊！另一張稍次，但皮子也好，五十塊！狼肉甭管酸不酸，按最高價一斤四毛收！你看咋樣？”
這價格一出口，全場死寂！
所有人看王鐵山的眼神像在看怪物。
六十加五十，就是一百一！兩頭狼少說兩百斤，一斤四毛就八十多！零零總總，快兩百塊了？
兩百塊！
在1977年，這足以讓任何農村家庭、城裡工人瘋狂！
在無數震驚、羨慕、嫉妒的目光中，王鐵山把剩下的狼屍和狼皮搬進站。
錢廣發親自稱重、計價，公平麻利。
最終，總計二百一十三塊五毛。
錢廣發連零頭都沒抹，親自從財務室取來一疊嶄新的十元“大團結”，仔仔細細點了二十一張，再加三張一元和五張一毛，親手交給王鐵山。
接過厚厚一遝錢，王鐵山心中也不免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