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實在是高！
這一手，狠到了骨子裡！
其一，乾淨利落撇開私仇嫌疑。
從頭到尾，沒提張愛國半個字，連他兒子張大彪也藏得死死的。
這就是一份光鮮亮麗的功勞報告兼安全警報！
其二，四兩撥千斤。一件原本可能被定性為私人恩怨、流氓尋釁的破事，瞬間拔高到“軍事安全”和“反特防諜”的嚇人高度！
“敵特破壞”？！這頂帽子，壓到誰頭上，都得脫層皮，掉腦袋！
其三，這才是畫龍點睛。
他們不告狀，隻反映情況、懇請徹查！
輕飄飄一腳，就把那隻燙手山芋，從農場腳下，穩穩當當地踢到了軍分區的大門裡頭！
而所有的刀山火海，會一分不差地落在縣裡，尤其落在張愛國那張皮椅上！
軍分區接到這種報告，能不當回事？
必然動真格，派人下來深挖！
到那時，你張愛國，堂堂縣革委會負責人，你兒子的頭號打手牽扯進軍墾農場的“敵特案”裡？你想撇清？
你怎麼撇？說你不知道？鬼才信！
說你兒子乾的？那就是你教子無方、縱惡包庇！
這頂沾著敵特嫌疑的帽子，一旦扣上，你這輩子都甭想摘！
“好！好一記釜底抽薪！”
馬援朝再也按捺不住，重重一拳砸在桌上，臉上湧起狂喜與讚賞，“他張愛國不是愛扣帽子嗎？那咱就送他一頂！一頂壓死人的大帽子！”
他目光如炬，盯住王政委，不容置疑地命令：“老王！這筆杆子你來動！給我往死裡寫！有多嚴重寫多嚴重！我今晚就派人開車，把報告直送軍分區！”
馬援朝眼神灼灼，像獵人看見了陷阱中的猛獸：
“我倒要睜大眼睛看看，他張愛國，拿什麼跟軍分區的首長們交代！”
王政委那份措辭嚴厲、蓋著農場鮮紅大印的報告，當晚就被馬援朝派專人連夜送往了地區軍分區。
一張無形的大網，悄然向縣城裡的張愛國籠罩過去。
等待上級調查結果的日子裡，農場上下洋溢著劫後餘生的喜悅和對未來的憧憬。馬援朝場長則帶著王鐵山，去兌現他最重要的承諾。
他沒要司機，親自開著吉普，載著王鐵山、周鐵牛和老孫頭，一路顛簸駛向農場後山。
“王師傅，我馬援朝向來說一不二，賞罰分明。”車上，他扶著方向盤，聲音洪亮，“你救活了‘老夥計’，就是整個農場的大功臣！答應你的條件，絕不食言！”
車在山腳停穩。馬援朝跳下車，領著三人爬上一處小山坡。
他站定，蒲扇般的大手豪邁地指向下方群山環抱的巨大山穀，對王鐵山朗聲道：
“王師傅，看清楚！”
“從今天起，這山穀裡的廢銅爛鐵，全都歸你調配！”
眼前景象足以讓任何機械愛好者瘋狂！
這是一座名副其實的金屬墳場——數十年農場開墾積累的報廢機械！
鏽跡斑斑隻剩骨架的解放卡車；攔腰撞斷淪為廢鐵的聯合收割機；被大火焚毀隻剩下漆黑軀殼的巨型柴油發電機；還有各式各樣的發動機、水泵、老式機床……
無數鋼鐵造物在這裡終結生命，在風雨侵蝕中沉默，無聲訴說著那個戰天鬥地的年代。
周鐵牛和老孫頭跟在後頭，麵色都不太好。
他們太熟悉這片荒地了，卻從未像現在這樣真切體會過它的空曠無邊。
“農場這些破鐵堆了少說幾十年吧！”
周鐵牛咋舌叫道。
“哎……可不是麼。”
對這兩人來說，這廢品山就是一堆純粹的垃圾。
但王鐵山不一樣——這貨腦子裡裝的是將來造兵器的藍圖——眼前哪是墳場？直接變成了金光閃閃的寶山！藏著他做夢都想要的機會！
他眼睛“唰”一下亮起，幾乎連蹦帶跳衝下山坡，一頭紮進專屬於他的那堆“寶貝”裡。
粗糙冰涼的鏽鐵觸感傳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與親近感猛地湧上心頭。腦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轉，那些散亂的、廢棄的零件在他眼前仿佛活了過來，飛快地拆解、組合，與記憶深處那些來自未來的藍圖精準疊合：
發電機報廢了？可裡麵的銅線圈，拆出來就是最好的電磁鐵心！
那斷掉的收割機底盤？超高強度的錳鋼啊，現成的頂級模具材料！
旁邊幾台精度掉渣的舊機床？修好傳動，換上軸承，立刻就能撐起他構想中工業帝國的第一塊基石！
看著王鐵山那如獲至寶、幾近忘我的神情，馬援朝心頭也湧起一股莫名的熱浪。他上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王鐵山肩上，聲如洪鐘：
“王師傅，咋樣？我老馬沒瞎吹吧！快說說，就咱這堆破爛裡，你都瞧見啥寶貝了？”
王鐵山緩緩抬起頭，眼中那束仿佛能穿透迷霧的光芒，讓馬援朝和他身後幾人都心頭一震。
他指向不遠處焦黑的發電機殘骸和旁邊那卷落滿灰塵的粗壯電纜，聲音沉靜卻帶著千鈞力量：
“我看見了‘光’。”
“後山那條長流不斷的溪水，有天然的落差。修複這台發電機，再造個簡易水輪機，就是一個小水電站！”
“到那時，彆說場部，哪怕最偏的職工宿舍，夜裡也能亮如白晝！”
緊接著，他猛地轉身，銳利的目光射向一台因齒輪箱報廢被遺棄的舊車床，語氣斬釘截鐵：
“我還看見了‘手’！”
“一台能為我們製造一切的基礎之手！隻要修好它，提升精度，我們就能自己打造精密零件！小到螺絲，大到齒輪，咱自己說了算！吃飯的家夥，我們自己的前程，就能實實在在地攥在自己手裡！”
這番話像平地炸響的驚雷，狠狠劈在三人耳邊！
他們第一次窺見這年輕人心中宏大藍圖的一角——水電站！精密製造！
原先隻以為王鐵山是個手藝出眾的修理工，到此刻他們才明白自己錯得多麼離譜！他的野心、他的格局、他看的距離，遠超出他們最狂野的想象！
他圖的哪裡是小修小補？他是要用這雙點石成金的手，在這片堆積如山的廢鐵之上，親手建起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工業王國！
周鐵牛被這近乎天方夜譚的構想震得目瞪口呆，望著眼前這個眼睛亮得能灼傷人的年輕人，隻覺得嗓子眼發乾。他嘴唇翕動了幾下，聲音抖得如同囈語：
“王……王師傅，你……你這該不會是打算……”
“……要在咱這地方……建、建個廠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