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造?
造什麼?
精密機床嗎?
那可是車床!工業母機!
一個國家工業水平的象征!就憑這個廢品站改造的車間,一堆破銅爛鐵?
所有人都有點傻眼,可王鐵山根本不給人質疑的時間。
他直接開口道:“老周,跟我去後山淘寶!”
話音未落,他轉頭就出去了。
周鐵牛想不通王鐵山要乾什麼,但還是帶著幾個手腳麻利的徒弟跟了上去。
後山,廢料堆。
王鐵山一頭就紮進去了,在裡麵快速篩選能用的東西,而且快速給周鐵牛他們下達指令。
“那個燒毀的鼓風機,拆下裡麵的電機!要完整的!”
“還有那幾塊墊機器的厚鋼板,都搬走!”
他扒開廢棄管道,從最底下拖出一段滿是油汙卻依舊筆直的舊機床導軌。
一台底座斷裂被遺棄的台式砂輪機映入眼簾。
他上前拆下那幾片舊砂輪,如獲至寶。
周鐵牛等人聽著王鐵山指揮眾人,將那些破爛兒一件件搬回車間。
回到車間,王鐵山顧不上擦汗,鋪開草圖紙,鉛筆疾走。
這一次,圖紙上不再是複雜零件,而是一個結構精巧、透著粗獷美感的奇異裝置。
短短十幾分鐘,一張全新圖紙躍然紙上。
“這是……?”周鐵牛和老孫頭湊上前,盯著那聞所未聞的裝置輪廓,滿臉茫然。
王鐵山用鉛筆重重敲點圖紙標題,聲音充滿不容置疑的自信:
“c616車床外掛式輔助研磨器!”
無需解釋,任何言語在事實麵前都顯得蒼白。
他卷起袖子親自上陣,指導老孫頭和周鐵牛,指揮眾人將這圖紙,用剛剛撿回的廢料,變成現實!
厚重鋼板被切割、焊接,變成了一個能沿導軌平穩移動的滑台。
從鼓風機裡拆出的電機,被周鐵牛仔細清理、接線,穩穩固定在滑台上。
最後,那幾片舊砂輪精準地安裝到電機主軸上!
經過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敲打,一個外形有些醜陋、但核心功能俱全的土製“外圓磨床”,在眾人眼珠子快掉下來的注視中,奇跡般誕生!
王鐵山指揮周鐵牛,將這凝聚巧思的土造神器,穩穩安裝到那台老掉牙的c616車床的刀架位置上。
“王……王師傅……”周鐵牛盯著眼前這個廢鐵拚湊的“怪物”,手心冒汗,“這……玩意兒,真能行?”
王鐵山沒說話。
行動是最好的回答!
他從廢料堆裡隨手撿起一個粗糙生鏽、布滿毛刺的鐵胚,穩穩卡在車床卡盤上。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視下,他同時按下車床和外掛砂輪的啟動按鈕!
“嗡——嗡——”
老舊車床發出沉悶轉動,新生的研磨器則爆發出清脆高速的尖嘯!
兩種聲音交織,奏響一曲充滿力量的工業交響樂!
王鐵山眼神專注,穩穩搖動滑台手柄。
高速旋轉的砂輪,精準而緩慢地壓上同時旋轉的粗糙鐵胚!
“滋滋滋——!”
刹那間,萬千熾烈耀眼的火星如金色瀑布般狂噴而出!景象比老孫頭打鐵的火花絢爛百倍!
整個車間瞬間被這片金色火雨照得亮如白晝!
在王鐵山穩如磐石的操控下,砂輪在鐵胚表麵平穩移動。
一層層鏽跡、一道道粗糙鐵屑被無情刮去,露出底下閃閃發亮的金屬本色!
五分鐘後,機器轟鳴停止。周鐵牛顫抖著雙手,將打磨過的零件從卡盤上取下。
整個“奇跡車間”徹底沸騰!
“老天爺!成了!真成了!”
“快看這表麵,光滑得能照人影!”
“王師傅!您神仙下凡吧!簡直是點石成金啊!”
那原本坑窪粗糙的鐵胚,此刻外壁光滑如鏡,在燈光下流淌著迷人的金屬光暈!
周鐵牛甚至不需動用最精密的遊標卡尺,僅憑那雙摸了一輩子零件的老手便知:精度絕對達標!甚至遠超圖紙要求!
工人們看向王鐵山的眼神,已超越了敬佩,那是近乎燃燒的狂熱崇拜!
他不僅能設計聞所未聞的東西,連製造工具都能用廢品造出來!這徹底顛覆了他們對“技術”的全部認知!
第一個最致命的技術難關,就這樣被王鐵山用所有人想破腦袋也猜不到的辦法,輕鬆碾碎了!
整個車間的信心被徹底點燃!
……
與此同時,幾十公裡外的縣機械廠,剛上班的王崇軍日子憋屈。
廠裡總工程師李建業,一個五十多歲、戴厚眼鏡的科班老工程師,不知從哪聽說了軍墾農場“泥腿子”要土法造新式車橋的事。
當天下班前的技術骨乾會上,他竟公然拿這事當反麵教材:
“我聽說啊,有些地方,拉了一幫連圖紙都未必看懂的同誌,想在一個月內,造出比咱解放牌還先進的車橋!同誌們,這是什麼風氣?”
他陰陽怪氣地敲著桌子:
“不尊重科學!不尊重技術!浮誇風!瞎胡鬨!典型的土法煉鋼!遲早鬨出國際大笑話!”
這番話引得台下哄笑一片。
角落裡的王崇軍,老臉瞬間漲得通紅。他猛地站起身想理論,說他兒子是真有本事,不是瞎胡鬨!
結果剛開口,就被身旁幾個老工友連拉帶勸拽到一邊,還被數落“護犢子心切”、“王婆賣瓜”。
王崇軍心裡窩火,燒得坐立難安。
一方麵氣李建業狗眼看人低,另一方麵也真擔心兒子年輕莽撞,好高騖遠摔個大跟頭。
他再也坐不住,向車間主任請了半天假,連工作服都沒換,直奔長途汽車站。
他必須親眼去看看兒子在弄些什麼名堂!
幾番輾轉,當王崇軍懷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風塵仆仆趕到掛著“奇跡車間”牌子的工棚外時,天色已暗。
他站在門口,掀開厚重的油布簾子,剛想喊人——
下一秒,整個人連同嘴邊的話,瞬間僵在了原地。
車間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卻又奇異地秩序井然。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兒子。
王鐵山正自信地站在一台造型奇特的土機器旁,手裡舉著一個燈光下閃閃發光、造型無比精密的軸承座圈,向圍攏一圈、滿臉敬佩的工人講解著什麼。
在他兒子身邊,農場那個倔脾氣的機修班長周鐵牛,和比石頭還硬的老鍛造孫師傅,像最專注的小學生,探著身子,豎著耳朵,聽得聚精會神。
周鐵牛忘了擦額頭的汗,老孫頭的老花鏡滑到鼻尖也沒顧上扶一下。
那神情姿態,哪裡是在看一個年輕人?分明是在仰望一位傳道授業的宗師!
王崇軍的腳,像被釘在了地上。
來前路上所有的擔憂、疑慮、不安,就在這片安靜而熾熱的氛圍裡,被車間內低沉有力的機器轟鳴,撞擊得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