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裡沒有絲毫客氣,充滿了被強行打擾的慍怒和警告。
電話那頭,侯亮平的聲音卻亢奮無比,帶著一種邀功請賞的急切和不容置疑的自信,完全無視了季昌明的怒火。
“季檢!季檢!有重大突破!我跟您說,天大的突破!”
季昌明捏著手機,感覺自己的血壓正在穩定上升。
“說重點!”
他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
“就是我和陳海抓的那個嫌疑人!!他終於鬆口了!”
侯亮平的聲音拔高了八度,背景裡似乎還能聽到陳海勸他小聲點的模糊聲音,“他說他可以交代!但是,他有個條件!”
聽到“條件”兩個字,季昌明心裡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籠罩了他。
這種在審訊關鍵時刻提條件的,要麼是想耍花招,要麼就是後麵有天大的背景。
“什麼條件?”
他沉聲問。
侯亮平在那頭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組織語言,好讓這個要求聽起來更加合理,也更加彰顯他侯亮平辦案的重要性。
“他說,要審他就得有足夠分量的人在場!他點名了!他說,必須讓您,季檢,還有省公安廳的祁同偉廳長,再加上京州市委的李達康書記,三個人一起去審他!他說隻要你們三位到了,他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轟的一聲。
季昌明感覺自己腦子裡有個炸彈爆了,嗡嗡作響,眼前都有些陣陣發黑。
他幾乎是靠著廊柱才沒讓身體晃動。
讓誰?
他沒聽錯吧?
他,季昌明,一個檢察長,去審訊是本職工作。
讓祁同偉這個公安廳長配合,也勉強說得過去。
可他媽的讓李達康去?
讓一個省委常委、市委書記去審訊一個犯罪嫌疑人?
這他媽是審訊還是三堂會審?
這侯亮平是瘋了還是傻了?
他以為他是誰?
中央專案組組長嗎?
無法遏製的怒火從季昌明的心底直衝天靈蓋,他差點就把手機給捏碎了。
“侯亮平!”
他終於沒能壓住火氣,聲音雖然依舊不大,但每個字都淬了冰的鋼針,“你以為你是沙書記呢!想讓誰配合就讓誰配合?”
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微微發顫。
“你知不知道李達康書記是什麼級彆?你知不知道你這個要求有多荒唐?你這是在辦案還是在給我上眼藥?”
電話那頭的侯亮平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怒火給說懵了,他大概從未想過,自己報上這麼一個巨大的功勞,換來的會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痛罵。
“不是,季檢,我……我這不是為了案子嗎?嫌疑人就這個要求,我們也沒辦法啊!這是個重大突破口,要是錯過了……”
“閉嘴!”
季昌明厲聲打斷他,“我告訴你侯亮平,收起你那套自以為是的想法!這裡是漢東,不是北京!彆說我請不動李達康,就算請得動,你覺得他會去嗎?你這是想讓全漢東的官場都看我們省檢的笑話嗎?”
他幾乎能想象到李達康聽到這個要求時,那張臉會黑成什麼樣。
恐怕當場就能把桌子掀了。
“行了!我這裡還有天大的事!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這個案子,你自己看著辦!”
說完,季昌明再也不給侯亮平任何辯解的機會,直接掐斷了通話。
他靠在廊柱上,胸口劇烈起伏,用力將胸腔裡的濁氣壓下去。
這個侯亮平,仗著有鐘小艾這個中紀委的妻子當靠山,真是越來越有恃無恐,越來越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他簡直就是個惹禍的祖宗!
季昌明慢慢直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發皺的衣領,努力讓自己的表情恢複到之前的平靜和謙卑。
他悄悄探出頭,看了一眼遠處那幾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季昌明的心沉了下去。
讓李達康去審訊室?
這個念頭隻在腦海裡過了一遍,都讓他覺得荒謬到不寒而栗。
侯亮平這一通電話,雖然沒有驚動前方的大魚,卻在他季昌明的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忽然覺得,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地,遠比他想象的要危險得多。
侯亮平握著已經掛斷的手機,聽著裡麵傳來的“嘟嘟”忙音,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季昌明那壓抑著怒火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每一個字都紮在他鼓脹的自尊心上。
“怎麼了?”
陳海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他看著侯亮平難看的臉色,眼神裡帶著探尋。
侯亮平把手機塞回口袋,動作有些生硬。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不屑的冷笑,剛剛被訓斥的人不是他。
“季檢在做什麼?”
陳海又問了一句,他能感覺到侯亮平身上那股還沒散去的火藥味。
“溜須拍馬。”
侯亮平的聲音不大,卻帶著尖銳的嘲諷。
他抬眼望向走廊儘頭的方向,那裡空空如也,可他似乎能看見季昌明卑躬屈膝的背影。
陳海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忍不住笑了。
他拍了拍侯亮平的肩膀,搖了搖頭:“還是你猴子膽子大。”
這笑聲裡有幾分無奈,也有幾分佩服。
在漢東這潭深水裡,敢這麼直白評價自己頂頭上司的,恐怕也隻有侯亮平這個“京官”了。
侯亮平哼了一聲,沒再說話,心裡的那點不快卻被陳海這句調侃衝淡了不少。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這樣就能把剛才的狼狽一並整理掉。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那扇厚重的審訊室大門,陳海緊隨其後。
推開門,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
審訊室內燈光慘白,將一切都照得毫無血色。
那個中年男人,正端坐在審訊椅上。
他不像尋常的嫌疑人那樣或驚慌、或頹喪、或故作鎮定。
他坐得筆直,雙手平放在膝蓋上,整個人透著一種與環境格格不入的沉穩和威嚴。
他甚至沒有抬頭看進來的兩人,目光平靜地落在麵前空無一物的桌麵上,在審視一盤棋局,而自己,是那個執棋者。
這種姿態讓侯亮平心中沒來由地升起煩躁。
他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不把他放在眼裡的犯人。
他大步走到桌子對麵,拉開椅子坐下,將手中的文件夾重重地拍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
“砰!”
趙援朝的眼皮都沒動一下。
陳海在他旁邊坐下,目光在趙援朝身上停留了幾秒,心中暗自稱奇。
這人身上有股軍人特有的氣質,尋常貪官可裝不出來。
侯亮平見自己的下馬威毫無效果,心頭的火氣又竄了上來。
他身體前傾,雙肘撐在桌上,盯著趙援朝的眼睛,語氣裡帶著幾分施舍傲慢。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他開口,聲音冷硬,“彆指望了,你見不到李達康,也見不到祁同偉。他們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東西?還想搞三堂會審?”
他故意頓了頓,觀察著對方的反應,可對方依舊毫無波瀾。
侯亮平感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隻能繼續硬著頭皮往下說:“坦白交代吧。你和我說,價值更大。我說的話,比他們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