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讓西北的每一寸黃沙,都成為侵略者的墳場。”
趙援朝的聲音冰冷而平靜,在陳述一個物理定律。
趙東來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什麼雷區,什麼核掩體……
這些詞彙對他來說,遙遠得另一個世界的神話。
他隻是一個市公安局局長,他每天麵對的是小偷、搶劫犯和經濟糾紛。
可現在,他卻因為自己轄區內的安保疏漏,牽扯到了一個思考著核反擊戰略的巨擘。
他感覺自己不是站在省委會議室,而是站在了軍事法庭的被告席上。
何黎明放在桌上的手,抖得不停。
他看著屏幕上那個神情堅毅的軍人,再想到他可能在京州某個陰暗的角落裡遭遇不測,一種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
他怕的已經不隻是丟官罷職了,他怕的是成為曆史的罪人。
隻有季昌明,還勉強維持著鎮定。
但他交叉放在腹部的雙手,指節已經因過度用力而微微發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沙瑞金播放這段影像的用意。
這不是在普及軍事知識,這是在“亮明身份”。
沙瑞金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他們所有人:你們搞丟的,不是一個普通的掛職乾部,不是一個來鍍金的軍二代,而是國家最頂尖的戰略智囊,是軍隊未來的棟梁!
趙援朝的演講還在繼續,激光筆指向了東南沿海那道優美的海岸線。
“東南沿海,是我們的軟肋,也必須成為我們刺向敵人的尖刀。我主張,建立至少兩個滿編的兩棲作戰集團軍。我們的防禦,不能從灘頭開始,那太被動了。”
他的手在地圖上向外一揮,在距離海岸線三百海裡的地方,畫下了一道醒目的紅線。
“這條線,就是我們的前沿警戒線!我們要有能力,將任何敢於靠近的航母戰鬥群,變成一堆昂貴的海底廢鐵。非對稱作戰,不對稱裝備,發展我們自己的航母‘克星’,這才是關鍵!”
視頻裡,台下數百名高級軍官全體起立,掌聲雷動。
而京州的這個小小會議室裡,卻死的寂靜。
視頻結束,屏幕陷入一片黑暗。
沙瑞金關掉了投影,刺眼的燈光重新照亮了每個人的臉。
那幾張臉,無一例外,都比剛才更加灰敗。
他們都明白了。
趙援朝,這個名字所代表的分量,遠遠超出了他們最初的預估。
這個人的安危,已經不僅僅是漢東省的政治地震,它足以撼動整個國家的神經。
沙瑞金終於緩緩坐下,他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一下,又一下,在敲打著眾人的心臟。
“都看明白了?”
他終於再次開口,聲音裡已經聽不出喜怒,“現在,誰先說?”
沙瑞金話音落下,會議室裡的空氣凝固成了冰塊。
每個人都低著頭,視線落在自己麵前的桌麵上,那深色的木紋裡藏著什麼宇宙奧秘。
燈光慘白。
沒人敢接這個話頭,誰先說,誰就可能第一個被這口從天而降的黑鍋砸死。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沙瑞金的手指停止了敲擊,整個房間隻剩下空調出風口細微的嗡鳴。
他的目光在眾人頭頂上掃過,最後,精準地落在了高育良身上。
“高書記,”
沙瑞金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卻讓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你來說說吧。”
被點到名的高育良緩緩抬起頭,臉上掛著他那標誌性的、溫和而又疏離的學者式微笑。
他扶了扶眼鏡,動作從容不迫,剛才那段足以掀翻漢東官場的視頻,隻是他課堂上播放的一段教學影像。
“沙書記,”
他開口了,聲音醇厚而平穩,每一個字都咬得恰到好處,“我的意見很簡單。趙援朝同誌是國家的棟梁,他的安全問題,是漢東省當前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我們必須無條件地、堅決地執行中央和沙書記您的一切指示。一切行動,聽沙書記的指揮。”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態度,又把皮球穩穩地踢回了沙瑞金腳下。
他這是在說:你是班長,這事你說了算,我們都跟著你。
可具體怎麼算,他一個字都沒提。
趙東來和何黎明幾乎要對高育良這手太極功夫佩服得五體投地。
就在這微妙的平衡即將再次形成時,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毫無征兆地劃破了會議室的死寂。
嗡——嗡——嗡——
聲音不大,卻直接鑽進了每個人的腦仁裡。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聲源處——省檢察院檢察長,季昌明。
季昌明被電流擊中,猛地一顫。
他放在腹部的手下意識地往口袋裡按,試圖捂住那催命符一樣的震動。
可已經晚了。
沙瑞金的視線,高育良的視線,還有何黎明和趙東來驚恐的視線,把他釘在了原地。
又是他!
又是侯亮平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崽子!
季昌明感覺自己的血液在瞬間涼了半截。
這已經是今天第幾次了?
第三次還是第四次?
他記不清了,隻知道每一次鈴聲響起,他的政治生命就短了一截。
沙瑞金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臉上的不悅清晰可見。
他不喜歡意外,更不喜歡這種一而再,再而三打斷他議程的意外。
“季昌明,”
他的聲音冷了下來,“誰的電話?接啊。”
“我……”
季昌明張了張嘴,喉嚨裡堵了一團棉花,乾澀得厲害。
他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掏手機,冷汗已經浸濕了他的後背。
“是……是反貪總局的侯亮平,鐘小艾的丈夫。”
他結結巴巴地解釋,特意點出了鐘小艾的名字,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我這就關機,這就關機!絕不影響會議!”
他說著,手指哆哆嗦嗦地就要去按那個紅色的掛斷鍵。
“彆關。”
沙瑞金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季昌明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中。
沙瑞金盯著他。
“接。”
他隻說了一個字。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三番五次地打過來,肯定有天大的事情。我倒要聽聽,是什麼事,比趙援朝同誌的安危還重要。”
這話聽在季昌明耳朵裡,無異於最後的審判。
他感覺自己的臉頰火辣辣地疼,臉色從慘白變成了死灰。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在省委書記的注視下,他隻能硬著頭皮,用顫抖的手指劃開了接聽鍵,並且下意識地點了免提。
或許是太過緊張,或許是潛意識裡想讓在座的各位領導都聽聽,這個麻煩到底有多大。
電話剛一接通,侯亮平那中氣十足、甚至帶著幾分邀功意味的大嗓門,就從聽筒裡炸了出來,響徹了整個會議室。
“喂!老季啊!怎麼回事兒啊你,半天不接電話!聽不見還是怎麼著?”
季昌明想死的心都有了。
然而,這還隻是個開始。
侯亮平根本不給他回答的機會,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你趕緊的,幫我聯係一下沙瑞金!就跟他說,我侯亮平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他去做!”
“交代……他去做?”
寂靜。
死的寂靜。
侯亮平聲音裡的每一個字,都砸在會議室的地麵上,砸在每個人的心坎裡。
交代?
一個反貪總局的偵查處長,要“交代”一位省委書記去做事?
趙東來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張開,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壓力太大出現了幻聽。
何黎明放在桌上的手劇烈地一抖,直接把麵前的茶杯碰倒了,“哐當”一聲,滾燙的茶水灑了一桌子,可他渾然不覺,隻是死死地盯著季昌明的手機。
高育良臉上的笑容徹底凝固了,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那雙深邃的眼睛裡,第一次閃過了難以置信的驚愕,隨即又被一種複雜難明的光芒所取代。
而沙瑞金,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麵沉似水。
沒有人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隻覺得他周圍的氣壓驟然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