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援朝這句輕飄飄的話,精準地刺破了侯亮平那層由自信和權力構築起來的堅硬外殼。
那不是質問,更不是求饒,而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評判。
威脅!
赤裸裸的威脅!
侯亮平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血液“嗡”地一下全湧上了頭頂。
給臉不要臉!
“好,好得很!”
侯亮平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怒極反笑。
他猛地轉過身,一把推開旁邊滿臉憂色的陳海。
“你,出去!”
他指著門,聲音嘶啞地命令道,“我親自給他上點好料,看看他的骨頭到底有多硬!”
說完,他大步走到牆角的櫃子旁,拉開抽屜,從裡麵取出一根黑色的,泛著金屬冷光的電棍。
“滋啦——”
他按下開關,一道藍色的電弧在電棍頂端跳躍,發出刺耳的聲響,審訊室裡的空氣都被電離,變得焦灼起來。
陳海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著侯亮平眼中燃燒的瘋狂火焰,再看看審訊椅上那個依舊眼觀鼻、鼻觀心,老僧入定男人,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不能!
絕對不能!
“亮平,彆衝動!”
陳海急忙上前,想要抓住他的手腕。
“滾開!”
侯亮平此時根本聽不進任何勸告。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劃破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是侯亮平的手機。
他煩躁地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
——鐘小艾。
他眼中的暴戾稍稍收斂了,但臉上的怒氣未消。
他隨手將還在滋滋作響的電棍塞到陳海手裡,用下巴指了指趙援朝,命令道:“這老小子不老實,嘴硬得很!給我電他!讓他知道知道什麼是規矩!”
陳海手裡握著那根冰冷沉重的電棍,手心直冒冷汗。
電他?
電誰?
電這個從頭到腳都透著詭異和危險的男人?
侯亮平卻不管不顧,徑直拉開審訊室沉重的鐵門,走了出去,將陳海和那份要命的命令一起留在了這間令人窒息的屋子裡。
“砰”的一聲,門被重重關上。
審訊室內,再次陷入死寂。
陳海的目光,不受控製地與審訊椅上的男人對上了。
趙援朝終於睜開了眼睛,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平靜地注視著陳海,以及他手中那根仍在嗡嗡作響的電棍。
他的眼神裡沒有恐懼,沒有憤怒,甚至沒有波瀾。
那是一種純粹的、冷漠的審視。
陳海感覺自己被對方的目光從裡到外看了個通透。
他手裡的電棍,此刻顯得無比滑稽和可笑。
他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時間,在這一刻被拉長了。
陳海的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侯亮平那句“給我電他”在瘋狂回響。
他電不了。
他不敢。
一種源於生物本能的恐懼,讓他連抬起手臂的力氣都沒有。
審訊室外,走廊的燈光有些昏暗。
侯亮平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接通了電話,語氣裡還帶著未消的火氣:“喂?”
“亮平!出大事了!”
電話那頭,鐘小艾的聲音又快又急,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驚惶,“20軍要全麵接管漢東了!”
“我知道,你不是說過了嗎?”
侯亮平不耐煩地皺起眉,心思還在審訊室裡那個油鹽不進的老家夥身上,“不就是軍事演習升級成了軍事管製嗎?多大點事。”
“不是!這一次完全不一樣!”
鐘小艾的聲音都有些變調了,“亮平,你聽我說!20軍的軍長趙援朝,在京海遇襲,失聯快24小時了!”
“現在20軍的參謀長周守京已經帶著人抵達漢東,整個漢東省,從現在開始,進入最高等級的軍事封鎖!航空、鐵路、公路,全部管製!你……你那裡可千萬彆出什麼問題啊!”
“襲擊?失聯?”
侯亮平愣了一下,隨即嗤笑一聲,他覺得妻子的擔憂有些多餘了。
軍長遇襲?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在現在這個年代。
八成是軍方內部為了某些行動放出的煙霧彈。
“放心吧,小艾,”
他的語氣重新變得輕鬆自信起來,“我這裡能出什麼問題?沙瑞金書記馬上就到,我抓了條天大的魚!正愁怎麼撬開他的嘴呢。”
他壓低了聲音,帶著邀功的興奮,“過幾天,我給你一個天大的驚喜!你就等著看新聞吧!”
電話那頭的鐘小艾還想說什麼,但侯亮平已經不耐煩聽下去了。
“行了行了,我這兒忙著呢,先掛了。”
軍長遇襲,軍事封鎖……
這些聽起來驚天動地的大事,在他看來,都遠不如自己親手抓到的這個副國級大貪官來得實在。
隻要撬開這個人的嘴,他侯亮平,就是漢東反貪的第一功臣!
到那個時候,什麼李達康,什麼高育良,都得在他麵前矮上一頭。
軍事封鎖?
那更好!
把所有人都困在漢東,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方便他關門打狗!
想到這裡,侯亮平的嘴角不受控製地向上揚起,那股子火氣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獵人看到獵物落網的狂喜。
侯亮平根本不給鐘小艾再說話的機會,直接掛斷了電話。
他收起手機,得意地哼了一聲,轉身推開審訊室的門,準備親自欣賞一下,當電流穿過那副硬骨頭時,會是怎樣一副美妙的場景。
然而,當他推開門的瞬間,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愣住了。
審訊室裡,一片死寂。
陳海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裡握著那根電棍,手臂卻無力地垂著。
他的臉色比外麵的牆壁還要白,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眼神渙散,丟了魂。
而在審訊椅上,那個男人,那個他命令陳海“好好伺候”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
他沒有看侯亮平,甚至沒有看近在咫尺的陳海。
他的目光,落在那根黑色的電棍上,眼神平靜,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威嚴。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在死寂的房間裡激起驚濤駭浪。
“這東西,我見過。”
趙援朝的語氣很平淡,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三十年前,在南疆的雨林裡,我們繳獲過一批。敵人用它來對付我們的俘虜。”
他頓了頓,目光終於從電棍上移開,緩緩地,落在了陳海煞白的臉上。
“後來,我們把所有拿著這東西的人,都活埋了。”
陳海手裡的電棍“咣當”一聲掉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的雙腿一軟,幾乎要癱倒下去。
那不是威脅,那是陳述。
是一種經曆過血與火的洗禮後,刻在骨子裡的、對生死的漠然。
那股子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殺氣,無形無質,卻比任何實質的攻擊都更讓人膽寒。
侯亮平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搞蒙了,他看著失魂落魄的陳海,又看看氣定神閒的趙援朝,心裡的火氣再次被點燃。
“你他媽嚇唬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