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喉嚨裡乾燥得像砂紙在刮,沈青嶼猛地嗆咳起來,冰冷的液體從鼻腔裡湧出,帶著窒息的疼痛感將他意識狠狠拽回現實。
不知過去多久,他費力地睜開眼,刺目的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砸下來,晃得他眼睛瞬間眯起。
耳邊是海浪拍打礁石的轟鳴,混著不知名的海鳥叫聲,還有某種植物腐爛的酸臭味,刺激著鼻腔。
這不是“極光號”的船艙。
沈青嶼撐著地麵,勉強坐起身子的瞬間,渾身的骨頭就像被拆開了重組一般,每動一下都傳來鑽心的疼。
他低頭打量著自己,白色的襯衫已被撕成了破布條,沾滿了泥沙和暗紅色的血漬,腳踝上那道被玻璃劃開的傷口還在滲出血水,混合著海水凝成了黏膩的痂。
腦袋裡,記憶像斷裂的膠片,最後定格的畫麵是那道遮天蔽日的水牆,還有黑暗中指尖觸碰到的那片白色裙角。
“林可馨?”
他下意識地喊叫出聲,聲音卻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
四周空蕩蕩的,隻有茂密的熱帶植物在海風裡搖晃,巨大的棕櫚葉垂落下來,遮住了半邊天空。
他所在的地方像是一片被海水衝刷過的沙灘邊緣,身後是嶙峋的礁石,身前是密不透風的叢林,遠處的海平麵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白光,看不到任何船隻的影子。
“林可馨!孟萌!”
他又喊了兩聲,回應他的隻有海浪的拍打聲。
沈青嶼扶著身邊一棵粗壯的樹乾顫巍的站起身來,腿腳一軟,又差點摔倒。
他深吸口氣,等身體勉強緩過勁來,再強迫自己冷靜,現在還不是慌亂的時候。
作為一個從無數商業談判裡廝殺出來的年輕俊傑,他比誰都清楚,失控的情緒是最沒用的東西。
環顧四周片刻,試圖找到些有用的線索。
遠處的沙灘上散落著不少雜物,像是“極光號”的殘骸。
一塊印著郵輪標誌的金屬碎片和半隻破爛的行李箱,幾瓶被海水泡脹的礦泉水散落在地,旁邊還有一隻女士的帆布手袋,邊角磨得發白,上麵彆著支畫筆形狀的掛飾。
沈青嶼的心臟猛地一跳,衝過去撿起那隻手袋。
手袋是空的,拉鏈也被扯壞了,邊緣沾著些深綠色的苔蘚,但那支畫筆掛飾他絕不會認錯,是林可馨的。
她也來過這裡?還是被海浪衝到了彆的地方?
思緒紛亂之時,沈青嶼捏緊了手袋,指節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強壓下心頭的焦躁,他的目光掃過沙灘上的痕跡,一串模糊的腳印從海邊延伸向叢林,腳印很小,像是女人的。
“可馨?”
他順著腳印追了兩步,又猛地停住。
腳印在叢林邊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幾道雜亂的獸蹄印,深陷在濕潤的泥土裡,足有碗口大小。
眼前的發現,讓沈青嶼的後背瞬間竄起一股寒意。
就在他正踟躕著要不要追進叢林時,一塊遮掩視線的焦岩後方突然傳來一聲微弱的呼喊,帶著哭腔,被風吹得斷斷續續:
“有……有人嗎?快來幫幫我!”
是個女人的聲音,有點耳熟,卻又不像林可馨的清亮,也不是孟萌的爽朗。
沈青嶼提著手提袋,放輕腳步,緩緩繞到焦岩側麵,探頭望去。
岩石後麵,一個穿著碎花連衣裙的女人正蜷縮著身體倚靠在礁石上,右腿不自然地向外撇著,裙擺被劃開一道大口子,露出的小腿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正順著腳踝往沙子裡滲。
她的頭發散亂地貼在臉上,看見沈青嶼時,她眼睛猛地睜大,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救救我……我腿動不了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沈青嶼認得她,是之前輪船上住在對門套房裡的女人。
印象裡,她總是挽著丈夫的胳膊,一身名牌,說話時帶著幾分養尊處優的矜貴,而此刻卻隻剩她孤身一人,蜷縮在礁石後茫然無措地小聲啜泣著。
對方依稀還能辨出是個美女的臉蛋上,眼淚混著泥沙衝出兩道淺痕。
“你先生呢?”沈青嶼走過去,目光掃過她扭曲的腳踝,“被什麼東西傷的?”
仿佛被人戳中了心事,那女的哭得愈發厲害,語不成調的說道:“我、我不知道……海嘯來的時候我們跑散了……剛才我醒過來,想去找人,可林子裡突然衝出個黑乎乎的東西,像牛那麼大,頭上還有角……就站在那邊看著我……我……我不敢過去。”她抬手往叢林深處指了指,指尖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沈青嶼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叢林裡靜悄悄的,隻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濃密的枝葉間仿佛有黑影晃動,像是有什麼東西正躲在暗處窺視。
他皺了皺眉,暫時壓下心頭的警惕,蹲下身檢查她的傷口:“還能感覺到疼嗎?”
“疼……疼死了……”
說道這裡,女人疼得直抽冷氣,眼淚隨之又湧了出來。
“帥哥,你幫幫我!以後回去了,你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我老公是做地產的,有的是錢……”
聽著這熟悉的“用錢能解決一切”的論調,沈青嶼莫名有些想笑,但還是憋了回去,讓她坐在原地先彆動。
隨後,他轉身去不遠處掉落的行李箱裡,找了幾件可以用來包紮的衣物和兩瓶清水折返回到她身邊,替她稍微處理了一下傷口。
“暫時先這樣。”
沈青嶼用撕成條的長褲纏住她的小腿,在膝蓋下方打了個緊實的結。
“這島上不安全,等你緩過來,我們得找個能落腳的地方。”
女人愣愣地點了點頭,看著他收拾起剩下的半瓶水塞進懷裡,又撿起塊邊緣鋒利的石塊握在手中,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此刻能救她的,從來不是什麼金錢。
沈青嶼剛把石塊抓穩,遠處的草叢裡又突然傳來一陣窸窣響動,像是有什麼重物正在撥開枝葉往這邊尋來。
那動靜不算輕,帶著草木被碾壓的脆響,驚得枝頭幾隻海鳥撲棱棱飛起。
他猛地扭頭看去,隻見一道灰黑色的影子從樹後竄出。
不是預想中的野獸,竟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穿著件被扯爛的條紋襯衫,褲腿卷到膝蓋,沾著半腿泥汙。
“媽的,拉個屎怎麼就這麼難。”
男人罵罵咧咧地抱怨著,眼角餘光瞥見沈青嶼兩人,頓時愣住,手裡還攥著團撿來的衣物。
沈青嶼卻在他探身出來的瞬間,看清了他身後草叢裡晃動的眾多人影。
隱約看見有人影蜷縮在樹蔭下,還有人正探頭探腦地往這邊望過來。
而其中一道穿著白色吊帶裙的身影,即使隔著數十步遠,依然讓他心頭驟然一鬆。
是林可馨。
還沒等他開口,那中年男人已經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到一塊大礁石後,背對著他們解開了褲腰帶,嘴裡還不依不饒地嚷嚷著:
“看什麼看?沒見過大爺拉屎啊?”
粗鄙的話雖然聽著刺耳,但卻奇異地衝淡了兩人剛才的緊張。
沈青嶼與身旁的女人對視了一眼,見她方才還掛著淚痕的臉上,此刻卻忍不住彎了彎嘴角,眼裡的驚恐也消散了些。
“我扶你過去。”
見她點頭,沈青嶼這才帶著她順著男人來時的路線,撥開垂落的藤蔓,往那邊走去。
走出植被,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一片被礁石圍起來的空地上,十幾個人或躺或坐的散落各處。
大多是“極光號”的乘客,有昨天在甲板上碰過麵的富商,也有幾個穿著侍者製服的年輕人,還有林可馨和孟萌,她倆正坐在一塊相對乾淨的石板上,孟萌正用一塊碎布幫著林可馨擦拭手臂上的劃傷。
“青嶼!”
林可馨抬頭看見他,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剛才強裝的鎮定碎了一角,起身時差點被腳下的樹枝絆倒。
“你沒事吧?”
沈青嶼快步走過去扶住她,目光掃過她身上的泥汙和劃痕,眉頭不自覺地皺起。
“我沒事,就是被海浪衝過來的時候蹭破點皮。”
林可馨搖搖頭,又指了指周圍。
“我們幾個是剛才在林子裡碰到的,那邊還有幾個在附近找東西。”
“那就好。”
沈青嶼扶著林可馨坐穩,轉身又去攙扶跟來的女人。
那女人的臉色因疼痛泛起了白,被碎石硌得踉蹌了一下,下意識的抓緊了沈青嶼的胳膊。
“這位是……?”
林可馨抬眸看來,眼底還帶著初遇時的清亮,笑容裡漾著暖意,目光落在女人身上時,不自覺地放緩了語氣。
“哦……之前遊輪上住我對麵的,算是鄰居吧。”
沈青嶼忽然覺得有些尷尬,方才隻顧著處理傷口,竟忘了問對方名字。
“你叫什麼來著?”
女人咬著唇緩了口氣,聲音帶著些微顫:
“你們好!我叫宋玟玟。”
聲音被風吹得輕飄,卻在她說出名字的瞬間,像是卸下了一點緊繃的防備。
“你好!我叫林可馨。”
林可馨笑著點頭,指尖撫摸著沈青嶼送還的帆布包。
“你的腿傷看著不輕,快來這邊坐著歇歇。”
“我叫孟萌,孟子的孟,加賣萌的萌!”孟萌搶在宋玟玟開口前接話,邊說邊拍了拍身邊的空位,語氣裡帶著股自來熟的熱絡,“彆叫我萌萌啊,顯傻。”
宋玟玟被她逗得微微笑了笑,眉眼間的愁苦散了些。
沈青嶼扶著她坐下,目光掃過她滲血的繃帶,又看向不遠處正圍在一起清點物資的人群
一個富商模樣的男子,此刻正蹲在地上,用石塊小心翼翼地撬開一個變形的罐頭。
他邊上一個穿侍者製服的小姑娘則抱著半瓶淡水,像護著珍寶似的不肯撒手。
“剛才多虧了你。”
宋玟玟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在船上的時候,總是見你一個人,還以為你沒朋友。”
沈青嶼一怔,想起自己在郵輪上的形跡,大概確實透著股拒人千裡的疏離。
他剛想再說點什麼,林可馨已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我去看看蔡東他們找到了什麼東西,你孟萌,你幫宋姐再檢查下傷口?”
“包在我身上!”
孟萌立刻應下,從一旁的包裡翻出之前給林可馨使用的那小瓶碘伏。
“我跟我爺爺學過包紮,保證比醫院護士還利索。”
宋玟玟看著孟萌舉著碘伏湊近,下意識地縮了縮腿,卻在對上女孩亮晶晶的眼睛時,慢慢放鬆了緊繃的肩。
沈青嶼站在一旁,看著林可馨的身影穿過人群,白色吊帶裙在雜亂的礁石間輕輕晃動,像一尾遊進濁水裡的白魚,突然覺得這荒島的風,似乎都柔和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