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貴兒是這整個李府來的最早的一批老人，比香蘭來的都早。
他原是城中某個藥鋪的賬房，雖然收入微薄，卻也混個溫飽。
但忽然有一日，這藥鋪不知為何招惹上了怪異，先是掌櫃的慘死，抓藥的老大夫也不住的往外吐黑水，連福貴自己也害了惡病，幾乎半隻腳已經踏入了黃泉路。
而就在這種危機的時刻，當年初來乍到的李老爺受到了官府所托，來到了此處藥鋪，隻見他形銷骨立，尖嘴陷腮，乍一眼看去，竟比羅刹凶悍，恰如鬼怪駭人，讓福貴幾度以為這是地府的勾魂使者來尋自己了。
但隨後，這勾魂使者卻並沒有來勾他的魂魄，反倒是走至跟前，在他的肩膀輕拍兩下，升黃符一道，隨即大手一抓，福貴兒親眼看到，一隻凶悍的鬼怪就這樣被老爺憑空抓了出來。
那鬼怪在老爺的手裡不斷的掙紮著，但始終無法掙脫，隻見老爺又反手一按，那凶悍的惡鬼便被填進了一個罐子裡，再沒有了害人的本事。
福貴兒也因此活了命。
所以哪怕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他也始終忘不了當天那一幕，在福貴心裡，自家老爺就是天上的鐘馗降世，自己能服侍老爺，那是要積三生德的幸事，由不得他有丁點的怠慢。
……
“福貴，福貴兒？”李陌從丹房院子裡走出來，看著福貴兒有些出神的眼神，輕喚了兩聲，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老爺，”福貴兒瞬間回過神來，當即意識到自己剛走神了，瞬間有些惶恐，慌慌忙忙的就要跪下。
“欸，”李陌輕輕一抬手，憑空喚出一道力來扶住了他，“無妨，我不怪你，隨我走走吧。”
“是。”
福貴兒似乎感覺老爺今天的心情莫名的很好，但隨後又感覺自己不該隨意揣測老爺的心思，有些羞愧的低下頭，亦步亦趨的跟在李陌後麵，一路朝大院走去。
“福貴兒，我且問你，你可聽說過縫皮市？”李陌沒有繞彎子，直接了當的問道。
畢竟他不怕彆人揣測他，這種程度的禦下之道對他沒有什麼意義。
“回老爺的話，確實聽說過，但老奴隻聽到過些風言風語，都是些市坊傳說，不知真假，”福貴兒想了想，連忙繼續說道，“若是老爺感興趣，老奴明日便出去打聽一番，到時回來呈報老爺。”
“不必了，”李陌搖了搖頭，道，“這樣消息來源也不可靠，你明日先去城主府那邊打聽打聽，隨後朝外麵放出消息，就說誰能提供準確的縫皮市的消息，老爺我重金相謝，之後若有人登門，你便將他的生平籍貫與所呈的信息錄下，待老爺我之後查看。”
“老奴記下了。”福貴連連點頭道。
“恩，”李陌頓了頓，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福貴，想了想，又道，“福貴兒，你跟了我多久了。”
“回老爺的話，半年有餘了。”
“半年了啊，”
李陌莫名的有些唏噓，便繼續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於情於理，該給你留個後，嗯，芍藥這丫頭不錯，這樣吧，老爺我今兒做主，給你和芍藥指一樁婚，你可願意？”
“啊？”
福貴聞言，如遭雷擊，下意識的先跪了下來，隨後才反應過來了李陌的話，連連叩頭，道，“承蒙老爺垂憐，如此記掛老奴，但請恕老奴難以從命。”
“哦？可是瞧不上芍藥那丫頭，”李陌一愣，隨即又說道，“這樣吧，院裡這些丫鬟，除了香蘭，你看中了哪個便說出來，老爺我都做主許給你，如何？”
福貴兒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一樣，連忙開口解釋道：
“老爺，不是我福貴兒不知好歹，也不是看不上人家，實在是我作為老爺的近人，是要時刻準備伺候老爺您的，若是結了親，有了後，便時時有了掛念，唯恐何時怠慢了老爺您。老爺，自古忠孝難兩全啊。”
這一番話裡，一半是真心，一半是假意，真心是忠誠，假意是給真心加碼，老話說的好，當皇帝還得三辭三讓呢，答應的那麼痛快，怎麼叫主家施恩？
“福貴兒，你好大的膽子，”李陌看出了這一層，當即笑罵一聲，又道，“老爺我今兒碰上了喜事兒，想著也叫你沾一沾喜，成全個雙喜臨門，你倒好，反倒把老爺我搬出來當擋箭牌，好叫我難堪。”
“老奴不敢。”福貴當即告饒。
“既然不敢，那就這麼定下了，”李陌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回去歇著吧，我這兒用不著人伺候，記住我交代你的事兒。”
“老奴明白，多謝老爺體諒，願老爺仙福永享，萬福金安。”
福貴此刻隻覺得暈乎乎，忙又連連叩了幾個頭，而等他再站起身來時，哪還有自家老爺的身影，隻剩下秋風還在吹落葉，如此蕭索，但他這棵老樹偏逢春。
…………
少傾，李陌回到最初那間密室之中，臉上的喜意終於散去，整個人平靜下來，重新回到那種古井不波的狀態。
其實他也不知道剛剛為什麼忽然要給福貴指婚，大抵隻是心情舒暢之下，心血來潮，覺得應該怎麼做，便隨手就做了。
這種隨心所欲也是魔修的特征之一。
現世中，很多人總是帶著刻板印象去觀察魔修，認為他們陰險狡詐，凶狠毒辣，為達目的常常不擇手段。
李陌不否認，魔門中確實有這類人存在，還不少，但這畢竟隻是魔修群體中的一種。
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魔修其實並非是旁門，而是正道，無非是所用的手段酷烈了一些，但終究也是走在求道路上的修行人。
實際上，魔修最大的特征是跳出了秩序，不守規矩。畢竟人心中的魔性就是沒有任何規矩束縛的真性。
一些名門正派，講究天賦，講究出身，講究心性，那魔門偏就要打破這些規矩，凡是從最底層走上高位的修行之人，有幾個沒有用過魔道手段？
所以，魔修的種類是很多的，人有多少種，魔修就有多少種。
光李陌所知道的，天魔派中的師兄弟們就有很多類人，他們或是資質不好想要逆天改命，或是頑固偏執認定死理，或是一心避世隻想著逍遙自在，或是為情所困最終瘋魔。
百花齊放，多種多樣，他們是複雜的，是具體的，是不能用簡單的好人還是壞人來定義的。
就比如李陌，他屬於哪一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