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是不可能的。
秦臻是個堅守原則的理智僵屍,做不出這種事,隻能看在人類高科技的麵子上放棄找回場子,忍氣吞聲地帶著傅七在墓中逛了起來。
墓穴不大,隻有幾百平,整體呈工字狀,隻在墓道中有兩處機關。
機關對身手靈活、反應迅疾的傅七來說並不難躲過,反而是秦臻根本就沒躲,身上被射出了兩個窟窿。
索性她沒有痛覺,拔出弩箭,惡狠狠地把它們懟回機關洞裡去了,豪放的行徑看得傅七發出好幾聲矯揉造作的驚歎。
兩人在墓穴中走了一圈,沒發現其餘屍骨,隻在耳室裡看到些陪葬的陶器、兵器、首飾等等,東西老舊,部分已經因為年代久遠失去應有的功能,但都還完好,就是擺放的亂七八糟。
傅七問起,秦臻理直氣壯地說是她挪動的。
出土後的陪葬品屬於人類就算了,還在她墓裡沒被開發的,就是她自己的,動一動怎麼了?
她反問傅七:“信號,呢?”
走了一圈了,該接收到信號了吧?
傅七早先從襯衣上撕了一塊布裹在手上,一路上都在墓室裡敲敲打打或者觀察壁畫,回到主墓室裡也不閒著,正俯身查看秦臻的棺材和棺材裡的白骨,聞言頭也不抬道:“沒有。”
“科技發、發達,信號差?”
“是這裡在地下太深了。”
秦臻有點沮喪。
沒有信號就聯係不到外麵,還是出不去。
而且這已經是傅七掉進墓中的第五十七個小時了,他的精神和身體狀態看起來都還不錯,但沒有食物,總會死的。
他死了,她就真的沒有出去的希望了。
秦臻覺得傅七狡詐,也說過等他死後繼承他的褲子,但其實她還是希望他能活的久一點的,哪怕始終找不到信號。
“你,渴嗎?”秦臻問。
“渴。”傅七仍是沒抬頭,回答後問,“我能躺進棺材裡試試嗎?”
秦臻現在不討厭他了,對他有種對將死之人的關懷感,點頭答應了。
“這位……”傅七抬眼,示意她裡麵還有具屍骨。
“我老公。”秦臻有點提不起興致,老公也不想守護了,“撿出來,就、就行。”
傅七眉梢一挑,彎腰撿起白骨,邊撿邊掂量著觀察,同時還分心問:“我記得之前你老公是堆在地上的,怎麼,小夫妻還分棺材睡?”
秦臻白他一眼,懶得搭理。
這副生無可戀的模樣被傅七瞥見,他笑了一下,又問:“感情不好?還是吵架了?”
秦臻覺得他腦子有坑,敷衍說:“我老公,紳士,想我獨、獨自,睡,寬敞大、大棺材,舒服。”
“不該是你老公愛你嗎?”
秦臻沒想到還能這麼說,不過她很快就原諒了自己塵封太久的腦子,強行嘴硬說:“老公,不僅愛,還、還是紳士。”
“你老公或許愛你,但絕不可能是個紳士。”傅七已經翻進棺材裡,聲音隔著棺木傳出來,有點悶。
秦臻覺得他在抬杠,本來哼哼了兩聲不想再搭理的,可是一轉眼看見了堆在腳邊的“老公”,蒼白骷髏頭空空的眼眶正對著她,仿佛在指責她的冷血絕情。
秦臻遲疑了下,抱起骷髏頭站到棺材旁,衝著裡麵大聲嗬斥:“詆毀我、我老公!你道歉!”
“沒詆毀。”傅七正在辨彆棺材內部亂糟糟的劃痕,寵辱不驚地說,“你老公不可能是紳士。”
“憑什麼,這麼,說!”
傅七琢磨了下措辭,禮貌地表示:“可能因為你老公是位女性屍骨吧。”
秦臻:“……啊?”
“相較於男性窄、小、漏鬥狀的骨盆,女性因為承擔了生育的重任,骨盆會更寬、更圓,此外,根據骨骼長度、寬窄、發育情況等推斷,你老公性彆為女,身高約一米六,去世的時候大概率未成年……你不知道嗎?”
傅七說得有條不紊,問得驚詫懷疑,聽得秦臻腦中眩暈。
她還真不知道。
短短一分鐘的時間裡,她不僅刷新了自己的性取向,還從一個堅守原則的好僵屍成了罪犯。
這下真是變態了。
她僵在了原地,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她剛從棺材裡蘇醒還沒能完全掌控身體的時刻……那時候,這具枯骨就與她緊密無間地挨著了。
傅七看了看她幾欲裂開的表情,安慰道:“沒事兒,說不定你們結婚的時候還沒出婚姻法,而且我們人類現在開放包容,尊重所有性向戀的。”
“……”
墓裡寂靜了下來。
等傅七把棺材內部細致地檢查完跳出來後,看見抱著骷髏頭還是一臉癡呆相的僵屍,嘴角揚了下,很快壓下去,貼心地表示:“我看完了,現在幫你把你老公挪回去?”
秦臻:“……”
她嘴角僵硬地動了動,說:“不、不用,等會我、我自己來。”
“行。”傅七點頭,又溫聲勸說,“夫妻一起生活難免會有摩擦,要相互包容才能走得長遠。”
“……”
秦臻感覺很迷幻,到底是她在地下住太久不正常了,還是傅七腦子有病,抑或是人類社會發展迅速,已經到了僵屍無法理解的程度?
她的腦子跟在酒精裡泡了三十年一樣,正暈乎,看見傅七再次張嘴,瞬間清醒,趕忙攔截住他,生硬說:“你不是,渴、渴了嗎?我帶你,找水!”
沒錯,墓中其實是有水源的。
隻要轉動左邊耳室裡那隻威風凜凜的虎頭石像,耳室石壁就會打開,露出後麵的水潭。
“好啊。”傅七說。
秦臻本打算等傅七乖一點了再告訴他的,現在提早告知,以為他會驚訝歡喜,沒想到他隻是平靜地說“好啊”這倆字。
這說明水源在他的預料之中。
可他從來沒提過,也沒旁敲側擊地試探和費儘心思地尋找。
秦臻眯眼看傅七,傅七回望她,笑眯眯的。
秦臻知道他在等自己問,她偏不問,對視片刻後,擺出冷酷的表情,轉身去往耳室。
那處水源是某次墓中探索時秦臻意外發現的,她自詡是個講文明、愛乾淨的僵屍,既然有條件,當然要把自己拾掇的乾乾淨淨,那處水源是正她洗衣服、洗老公……的地方。
這麼長時間下來,老公被她洗的白得能反光,她的衣服也洗成了碎布片……對,是太乾淨了!
秦臻生鏽的大腦陡然轉快了些,想通緣由後,回頭再看,發現除了過分整潔的主墓室和她自己,耳室鋪滿塵土的地麵上也留有點點乾涸的水痕。
她待久了不覺得有什麼,但在外來者眼中,這些痕跡其實非常明顯。
傅七一定早早就發現了這些線索,卻不形於色,心機深沉至此!
秦臻腹誹著轉動虎頭,“轟隆”一聲響,耳室石壁打開,露出一個空曠的石洞。
石洞也不大,一眼就能望見儘頭,裡麵的泥土和石壁上都凝結著潮濕的水汽,最裡麵則是一片半個籃球場大的漆黑水潭,水波晃動,泛著神秘與陰寒的氣息。
傅七用手表照著,繞著水潭查探了起來。
他查探得細致,時不時敲擊石壁,或者撚起濕潤的泥土湊到眼前。
哪怕秦臻明確地告訴他水位會隨著時間漲落、水底是深厚的泥土層、這裡沒有任何出路,他仍要親自查探。
這個過程很長,對秦臻來說太過枯燥,她在旁邊百無聊賴地看了會兒,轉頭拿起石頭在石壁上塗鴉起來。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等她塗鴉的興致即將耗儘時,身後突然傳來傅七的聲音。
“無聊了?”
秦臻捏著石頭瞥了他一眼。
傅七笑,說:“給你找部電影看?”
秦臻立即驚喜,但理智阻止了她點頭,她矜持說:“不好吧?手表還要用來找信號。”
那塊手表可是決定他們能否出墓的至關重要的工具。
“沒關係。”傅七說,“我還有一個問題,解決了它,我們就可以出墓了。”
突如其來的好消息震驚了秦臻。
知道傅七隨身帶著可以聯絡外界的手表時,她驚喜得不可置信,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出墓的希望愈發渺茫,她幾乎要認定那隻是空歡喜一場了,誰知道峰回路轉,傅七陡然放出這樣的好消息。
而且與上次不同,傅七這次的措辭是肯定的。
……他都願意浪費手表電量來看電影了,肯定是有了確切的出墓的辦法!
“什麼問、問題?”秦臻急切,“你說!”
傅七就問了:“這座墓裡還有我沒去過的地方嗎?”
“沒了。”
傅七點點頭,又問:“你想看什麼電影?”
秦臻下意識回答:“僵屍的。”
“手表裡沒有。”傅七說,“這類電影太古老了,已經幾十年沒有出現過,換個類彆。”
“那就道士……不是!”秦臻猛地反應過來,瞪大眼睛,“你要問,就、就這個啊!”
“是。”每次秦臻出現情緒波動的時候傅七都會笑,這次也不例外,他笑盈盈地安撫,“不慌。”
隨即不緊不慢地說:“我已經基本弄清楚了。這裡位置偏北,處於山巒之上,在現代文明到來之前,生活著許多靠打獵為生的大大小小的氏族。水源與獵物對這些氏族來說是關係著生死的大事,因此,他們的墓穴通常連接有水源……”
這座墓穴中的陪葬品恰好有許多陶器、弩箭,首飾裡除了玉器金銀也摻雜有獸齒,現在又多了處水源。
墓中沒有銘文祭詞,壁畫上隻有騎馬打獵的圖騰——說到這裡的時候,傅七還特地強調了下秦臻那頗具現代風格的簡筆畫塗鴉不算——再結合建造風格、墓穴規格、結構來看,主人公應該是四百多年前某個氏族裡有些地位,但又沒有多少實權的人物,比如公主。
“弄清楚這些,就可以出墓了。”傅七最後總結。
秦臻目瞪口呆地聽完,好一會兒才回神,問:“四百年怎麼、怎麼,確定?”
“那是因為這是墓中墓。”傅七抬了抬下巴,說道,“我沒和你說過嗎?上麵還有個墓,我是從那裡掉下來的。”
秦臻:“……”
她一時呆住,獨居這麼久,她竟然從來不知道自己頭頂有鄰居!
“上麵的墓洞是四百多年前一位郡王的,被盜墓賊光顧過很多次,都快成景區打卡點了。”傅七說,“托他的福,你這裡被擋得嚴嚴實實,如果不是石壁炸開讓我誤打誤撞掉了下來,我是絕對想不到這裡還藏有一座小墓的。”
信息量太大,秦臻生鏽的腦子亂成了漿糊,她張嘴欲言,欲言又止,最後說:“你怎麼,什麼都知、知道?”
“不是我什麼都知道。”傅七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說,“而是你什麼都不知道。”
秦臻點頭,無比認可這句話,她被困太久,確實什麼都不知道。
可見與外界溝通、不斷汲取新信息、知識真的很重要。
她還在清理思路,傅七又說話了:“道士題材的影視作品手表裡也沒有,不過有些關於生物研究的國際大製作電影,將就看這個?”
秦臻還在梳理剛獲知的複雜信息,搖搖頭,說:“先不。”
“那我們先出墓?”
秦臻胡亂點了點頭。
得到她的首肯後,兩人走出石洞,秦臻魂不守舍,傅七則取下了腕上手表,拿在手中飛快按了幾下,然後抬手將其擲向了遠處的石壁。
秦臻聞聲轉臉,看見遭受撞擊的手表滾落在石壁下方,剛要震驚地發問,見表針處幽幽閃爍了幾下綠光,然後“嘭”的一聲,手表在她麵前炸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