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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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已經氣病了,都病得有半個月了,這兩天病好了,我才能進城看你們。”杜黎麵帶無力,他努力打起精神說:“三弟月初離家之後,他這二十多天也沒回去過,我順道來看看,他彆再出什麼岔子了。 ”

孟青算算,說:“十天前他來找過我,還給望舟送來一個護身符和一柄桃木劍,怕望舟跟我去紙馬店會看見臟東西。”

杜黎低頭,他扶著孩子的頭把他豎抱起來,說:“算他還有個叔叔樣兒。”

望舟看不見他娘,他癟嘴大哭,孟青走到他能看見的地方,但沒伸手抱他,她逗著孩子問:“你還沒說蠶為什麼死光了,得病了?”

這事還要從李紅果絕食講起,她絕食之後,錦書和巧妹沒心思喂蠶,養蠶的活兒就落在杜母身上。那幾天下雨,杜黎和杜明要去稻田看水,回來的時候會順帶擼兩筐桑葉,但他們兄弟倆隻負責摘桑葉,擦桑葉上的雨水是杜母一個人弄,偶爾杜父無事可做的時候會搭把手。也不知道老兩口誰疏忽了,桑葉上的水沒擦乾,又厚厚在蠶箔上堆一層,桑葉和桑葉黏在一起不透氣,蠶捂死了一堆。

“一夜之間,蠶被捂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不知是受驚還是怎麼了,陸陸續續都得了蠶僵病,半個月前全死光了。”杜黎說。

“大嫂絕食?為什麼事鬨絕食?”孟青從他的話裡又發現一件奇事,她想笑又不敢笑,醞釀好一會兒,還是如實地暴露了想看熱鬨的嘴臉:“我走之後,你們家裡還這麼熱鬨?”

還熱鬨呢,她不在家也沒落個清淨,家裡的蠶死光了,他娘還把這個事怪在她頭上,怨她把孟家的晦氣帶回去了,所以家裡才人不和事不順。

“為讓爹娘出錢供錦書去上蒙學,當時爹娘是答應了,蠶死光之後,這事估計又泡湯了,大嫂白挨幾天的餓。”杜黎選能說的說。

孟青無語,“我走的那天給她遞話,她猶猶豫豫不敢接話,她當時果決一點順著我的話說,拚著拿不到錢不放我跟三弟走的決心,多多少少也能從你爹娘手裡掏一筆錢。她有那筆錢,不用爹娘供,自己也能送錦書去上蒙學。”

“當時沒那個頭腦,我們走之後,她估計後悔了,跟大哥一商量,兩人演一出絕食的戲。”杜黎還挺佩服李紅果的,後悔了敢打補,麵上看著老實,其實挺有心眼,是個聰明人。

“你們家還有得鬨。”孟青說。

杜黎喜聞樂見,家裡不太平,他能翻個水花,家裡要是太平了,他連個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但凡有個意見,老老少少聯起手來打壓他。

“要我說,你爹娘鬆鬆手,漏一筆財讓到你跟你大哥手上,什麼問題都沒有了。家裡的收入都攥在你爹娘手上,一家老小的心思都盯在那筆錢上,一個人多花了,另一個人就不痛快。”

“怎麼可能,父母在不異財不分家,律法都是這麼規定的。”杜黎下意識說。

孟青暗罵他迂腐,她白他一眼,“我爹娘都健在,孟春還沒成親呢,他攢的就有私財,我爹娘也知道。”

杜黎沉浸在她給的白眼裡,他扯個笑,不敢再說話,生怕說錯話惹她不高興。

“你家有六十畝永業田,這六十畝地種的是桑、榆、棗樹,你跟你大哥溜邊再種上百棵柑橘樹,日常你倆打理,賣果子的收入你倆分。”孟青暗戳戳指點他。

杜黎聽進去了,但買柑橘樹要本錢,他爹娘肯定舍不得給,看孟青的意思,她估計願意替他掏錢買柑橘樹。但他不想用她的錢,更不想他大哥來占他們夫妻倆的便宜。

“我會想想。”他敷衍一句。

望舟突然大叫一聲,杜黎和孟青都驚了一跳。

“他咋了?”杜黎問,“尿了?”

是惱了,他要孟青抱,但孟青一直不理他,他發脾氣了。

“我來看看。”孟青伸手接過孩子,她指著杜黎跟孩子說:“望舟,這是你爹。”

望舟臉一扭,藏在她懷裡貼得緊緊的。

杜黎悟出孩子的意思,他搓搓手,不自在地說:“這麼小就知道認人了?挺機靈,機靈好啊。”

“你這次來能住幾天吧?你多住幾天,孩子就跟你熟了。”孟青想讓他留在這兒住些日子,她想給他補補身子,再瘦下去,他但凡病一場能要他半條命。

杜黎望著不肯看他的兒子,說:“行,我住幾天。”

“我聽孟春說女婿來了?”孟母回來了。

杜黎趕忙去前院,“娘,是我來了。”

“又瘦了,家裡忙啊?”孟母在紙馬店聽孟春叨叨說他姐夫日子過得苦,她回來一見還真是,老頭子的衣裳掛在他身上空蕩蕩的,能當船帆了。

“娘,他這次能留下來住幾天,你宰兩隻雞給他補補。”孟青跟出來說。

“行,我這就逮雞,晌午就燉,下午沒要緊的事,午飯晚點就晚點。”孟母腳尖一拐,擼起袖子朝雞圈走去。

杜黎去攔,孟家就養了十隻雞,不知道孟青回來這大半個月有沒有殺雞,再宰下去,下蛋的雞都沒有了。

“不專門為你殺,我們也吃。你這孩子,回自己家了還客氣什麼?讓開讓開,雞肯定是要殺的……”孟母抓到一隻雞,她攥著雞脖子拎出來,說:“快把圈門關好,彆讓它們飛出來了。”

杜黎仔細一數,圈裡隻剩六隻雞了……

孟母晌午宰一隻雞燉了,第二天又抓一隻雞宰了,杜黎連吃兩天的雞,吃得想掉眼淚,第三天說什麼都不讓宰雞了,甚至說出再殺雞他就要回去的話。

雞是不宰了,孟青自掏腰包去樂橋一帶的大市買羊肉,杜黎跟在後麵拽她,不停地勸:“天都熱了,再吃羊肉上火,彆買彆買。”

“你瘦得快成竹竿了,吃一頭羊都不會上火。”孟青頭也不回地說,“店家,割三斤羊肉,要後腿肉。”

“要不買豬肉吧,豬肉便宜……”

孟青扭頭遞給他一個眼神,他立馬不囉嗦了。

羊肉二十五文一斤,三斤七十五文,孟青遞錢的時候,杜黎忍不住說:“再添十五文夠買一石米了,一石米能吃一個月。”

“再來一斤羊肉。”孟青不慣他。

“夠了夠了,我不說了。”杜黎接過羊肉,他趕忙推著孟青離開肉鋪。

孟青睨他一眼,她沒好氣地說:“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摳下來的錢也沒花在你身上,你瞧瞧你把這副身板虧待的,淨剩骨頭了。”

杜黎嘴硬,他拍兩下大腿,說:“還有挺多的肉。”

“你怎麼不拍到屁股上去呢?那兒的肉更多。”孟青噎他,她領他去布行,給他挑一件灰白色圓領短衣,一條皂色袴褲,襆頭和腰帶也買新的。

“家裡還有衣裳,去年跟你成親的時候新做的兩身,都還沒怎麼穿過。我這是來的時候打算下午就回,就沒帶換洗衣裳。”杜黎不想她再花錢,不想買新衣裳。

孟青理都沒理,她遞出去四十八文錢,拿著一身粗布衣裳離開布鋪。

回去的時候沒坐船,兩人一路走回去,孟青受夠了路上行人看他的眼神,到家她就叫他把身上的衣裳換下來。他長得不錯,但氣場弱,穿上她爹的衣裳,沉悶的顏色越發壓身,看著像個遊魂。

“以後再來城裡,你換上你的好衣裳,穿得體麵點。”孟青囑咐他。

“我這次來之前要先去地裡摘桑果,我擔心好衣裳染上色,才穿的舊衣裳。”杜黎解釋。

“摘了桑果再回去換身衣裳不行?”孟青扯開腰帶重新給他係,係好之後她退幾步打量一番,說:“這樣就精神多了。我去燉羊肉,你去書院一趟,看能不能遇上三弟,喊他一起來吃羊肉。”

“還喊他啊?”杜黎不想去,他過來住幾天已經挺麻煩孟家人了,但這好歹是他嶽家,他占個女婿的身份,占便宜也理所當然。但他再把他兄弟也帶來一起吃喝,那是占便宜沒占夠,不要臉。

“我找他有事,快去。”孟青推他,浸過墨水的黃麻紙晾乾了,可以糊裱了,她打算讓杜憫通知顧無夏來一趟。

杜黎這才出門,他走出嘉魚坊遇到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婦人,她住在孟家隔壁,兩家是鄰居。他主動打個招呼:“劉嫂子,哄孩子呢。”

“對,帶孩子出來轉轉。”劉嫂子沒認出人,她多看兩眼,遲疑地問:“你是孟家的姑爺?我差點沒認出來。”

杜黎看她在打量他,他瞬間領悟到孟青話裡的意思,他來嶽家穿得不講究,給孟青丟人了。

一路走到儒林坊,杜黎臉上的窘意還沒散儘。抵達崇文書院,他拍拍身上的衣著,上前問門房:“阿叔,杜憫在不在書院?他今天沒出門吧?我是他二哥,能不能進去找他?”

“找杜學子啊?他半個時辰前跟謝夫子回去了。你順著那條路走,走到第二個巷子拐進去,巷口頭一家是謝夫子的家。”門房態度熱忱地給他指路。

杜黎道謝,他站在書院外猶豫一會兒,選擇找過去。靠近門房說的第二個巷子時,他看見杜憫站在巷外傻笑,高興得像撿了錢一樣。

杜黎從沒見過杜憫的這一麵,他駐足看一會兒,笑著走過去:“三弟,撿到金子了?這麼高興。”

“二哥?”杜憫回神,他斂去兩分笑,問:“你怎麼在這兒?來找我的?”

“你二嫂在家燉羊肉,讓我來喊你一起去吃頓好的。書院的門房說你去謝夫子家裡了,我過來看看。”

杜憫擺手拒絕,“我不去,我在謝夫子家吃過了。”

杜黎望天,這會兒還不到午時,大多數人家才生火煮飯,誰家午飯吃這麼早?

杜憫也不解釋,他抬腳往書院走,隨口問:“家裡是不是在煮繭繅絲了?你來接我二嫂回去幫忙?”

“不是,你二十多天沒有回去過,我過來看看,擔心你出事了。”杜黎說,“你二嫂找你有事,你今天不跟我去吃飯,明天早點去一趟。”

“行,正好我也有事跟她商量。”

“你什麼時候能回去一趟?娘病了,你回去看看她。”杜黎問。

“娘生病了?什麼病?什麼時候病的?”杜憫停下步子,他關心地問。

“今年養的春蠶死光了,娘為這事氣病了,病了半個月才好。”杜黎把家裡的情況跟他說,“我讓爹娘拿錢再買幾千個蠶繭,織的絹布交完絹稅,還能賣幾匹,扣除買蠶繭的錢,還能賺個一貫錢。唉……爹娘舍不得,他們打算養夏蠶,但夏蠶還更容易生病,彆到時候又白忙一場。你回去勸勸,我的話他們聽不進去。”

杜憫冷下臉,臉色極為難看,他怒氣衝衝地問:“春蠶死光了?你們在乾什麼?家裡那麼多人還不能好好養蠶?一萬多條蠶全死了?怎麼就死光了?”

“你衝我嚷什麼?”杜黎不高興,他也來氣了,指責說:“你又沒養一天蠶,連桑葉都沒摘過,蠶死光了跟你有什麼關係?”

“跟我沒關係?一萬多條蠶,織的絹布交完稅還能賣四五貫錢,四五貫錢啊!你娶個能賺錢的媳婦就不拿錢當錢了?”杜憫氣得失去理智,開始口不擇言。他為賣出去一對紙馬,三番兩次在顧無夏麵前伏低做小,挖空心思引顧無夏去紙馬店。為寫策論,他熬夜看經書查民俗,跑完寺廟跑道觀,腿都跑細了,臉都笑爛了。

“我費力一場賣掉兩個紙馬,賺的錢還不夠補家裡的窟窿。”杜憫越想越氣,“我費心讀書,還要操心賺錢,我試圖減輕家裡的負擔,你們卻在拖我後腿。”

杜黎顧不上跟他計較,他緊張地看四周,“你閉嘴,胡嚷嚷什麼。”

杜憫深吸一口氣,他吞咽下怒氣,冷靜下來後,說:“夏蠶要養,能活多少活多少。蠶繭也要買,能賺點就賺點。”

“你說得容易,又要織絹還要養蠶,家裡忙得過來?到時候娘又要鬨著讓你二嫂回去做飯,你二嫂不回去,你大嫂也要鬨。”杜黎沒好氣說。

“那你說怎麼辦?你們給望舟辦滿月宴花七八貫錢,一季早稻沒了,蠶桑再顆粒無收,今年就指望晚稻賺點錢?那才多少?”杜憫質問。

杜黎愕然地盯著他,“你對望舟辦滿月宴也有意見?”

杜憫扭過頭不說話。

杜黎心涼,“杜憫,大哥有意見我能理解?你憑什麼有意見?你能算清你念書花了多少錢嗎?我今年二十二歲,十歲就下地割稻,種地十二年,吃的米吃的菜是地裡出產的,穿的衣裳是大哥不要的……”

“閉嘴!不要說了。”杜憫大叫一聲,他咬著牙瞪著眼,幾次張嘴都說不出話,最後一抹眼淚,壓住哭腔無力地說:“對,我欠你的,我欠你們的,我虧欠家裡所有人。行不行?滿意了吧?可我能怎麼辦?不讀書了嗎?”

杜憫說罷跑了,杜黎喊了兩聲,看他頭也不回,他氣得朝石頭踢去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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