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紅豔看著林初夏清澈關切的眼睛,再加上徐瑩的突然離世讓她大受打擊,心中某個堅硬冰冷的地方徹底融化了。
她胡亂抹了把臉,深吸一口氣,無比認真地說:“夏夏,以後你就叫我豔姐!誰要是敢欺負你、占你便宜,你就告訴我!我撓死他們!”
這一刻,她眼中再無往日的算計與嫉妒,隻剩下純粹的感激。
林初夏感受到了這份真誠,甜甜地笑了:“好,豔姐!”
趙紅豔也破涕為笑,鄭重地回應:“夏夏!”
一種全新溫暖的姐妹情誼,在這個經曆了血與淚的知青點裡,悄然生根發芽。
天氣一日熱過一日,連著好些天沒落雨,空氣乾燥得仿佛能擦出火星。
林初夏這些天都在忙著製冰。
她把硝石倒入大木桶加水,再將裝滿冰涼井水的飯盒放進桶裡,一天能凝出十多塊冰。
她又去村裡木匠家定做了一個結實的大木箱子。
箱子底鋪上厚厚的茅草隔熱,再鋪上一層冰塊,最後覆上一床小棉被。
一個簡易的“冰箱”就成了。
她蒸了三十個暄軟的白麵饅頭,仔細碼放在冰上的棉被裡。
明天就是秋收大戰了,何隊長說了,能喘氣的都得下地。
同樣‘冰箱’蓋子成了小栗子最喜歡趴著的地方,天氣愈發的炎熱,小栗子都被熱的蔫蔫的。
小栗子趴在木箱上,昂著小腦袋吐著蛇信子和林初夏說著他聽來的八卦。
“夏夏~~我昨天去山上玩,竟然遇到了你們知青點和你一個姓的男知青。”
林初夏摸了摸滑溜溜的蛇頭說:“他叫林峰,他是上山撿柴禾嗎?”
小栗子:“他背簍裡有柴火,是一個男人給他的撿的。”
林初夏皺眉,林峰這人一直都沒啥存在感,自從男知青出事兒所有的活都壓在他一個人身上,天天上山撿柴。
可林初夏也剛來不久,不清楚林峰這人有沒有朋友。
也許是花錢雇傭村民幫著撿的也未可知。
八月是小麥成熟的季節,收完麥子緊接著就是玉米、黃豆,得一直忙活到十月。林初夏料定自己到時候累得連飯都做不動,提前備好饅頭,到時候熱熱就能吃。
她被安排在曬穀場給麥子翻麵。
如今全村都知道她這“缺糖”的毛病——不吃糖會暈,流汗多了也會暈。
秋收忙得腳打後腦勺,誰也沒空送她去醫院,都怕她暈倒拖後腿,便默認了給她這輕省活兒。
同她一起的還有何詩韻,大隊長的女兒,自然也沒乾過重活。
清晨,林初夏戴上寬簷草帽,穿著白色長袖襯衫和軍綠色長褲。
長袖防麥芒紮癢,白色比深色更不吸熱。
脖子上搭條白毛巾,腳蹬綠膠鞋。
她拎著一暖壺加了冰塊的糖鹽水,挎包裡塞著兩個抹了蘑菇肉醬的饅頭和一個煮雞蛋。
趙紅豔看著她這身打扮直皺眉:“夏夏,曬穀場熱死個人!去換個短袖吧!”
“穿長袖防麥芒紮胳膊,不然會癢得受不了。”林初夏解釋。
“那也不能穿白的啊!這麼好的衣服,弄臟了多可惜……”趙紅豔心疼。
“臟了洗唄,曬穀場就是浮灰大,晚上我就洗。”林初夏渾不在意地笑笑,補充道:“跟熱比起來,臟點兒怕啥?”
趙紅豔說不過她,這丫頭主意正得很。“那你機靈點,翻幾下就躲樹蔭底下歇著,彆傻乎乎在日頭底下硬曬!”
“知道啦,豔姐!”林初夏應著,把另一個裝了冰鎮糖鹽水的水壺塞給趙紅豔,“這個給你帶著喝。用鐮刀千萬小心,彆傷著。”
趙紅豔沒推辭,接過來,又從自己包裡掏出一塊攢了好久的錢買的白色硬紗。
“給,把臉圍上!麥芒紮臉又疼又癢,紅一片好幾天消不下去。”
孟曉晴默默跟在兩人身後,看著她們熟稔親昵的互動,眼底滿是羨慕。
自打她回來,趙紅豔就把她當空氣。
顧雲瀟他們還在醫院,知青點冷清得嚇人,除了林初夏偶爾和她說句話,她過得孤零零的。
她也不敢跟村裡那些熱情過頭的大娘嬸子多說話,她們總愛打聽她的家世,還開些要把她說給誰家當媳婦的玩笑,讓她又惶恐又害怕。
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地方,沒有靠山,沒人撐腰,過去那種家境優渥,父母寵愛的日子,像夢一樣碎了。
孟曉晴是真的後悔了,為什麼要不聽勸告,孤注一擲地跑到這窮鄉僻壤來種地?顧雲瀟……連一個眼神都吝於給她。
她似乎連堅持的力氣都沒有了。
可在這裡除了顧雲瀟,她和任何人都不熟悉。
幾人走到曬穀場,何隊長正站在高處,揮舞著手臂做秋收動員,聲音洪亮:“今年的先進大隊,就靠這一仗了!同誌們,有沒有信心?!”
“有——!”人群爆發出整齊的回應。
“嗚嗚嗚嗚嗚!你們這群害人性命的王八羔子!有什麼臉評先進大隊!賠我女兒命來——!”
一道淒厲的哭嚎聲如同淬毒的冰錐,瞬間刺破了激昂的氣氛。
何隊長臉色驟沉,哪個不長眼的癟犢子敢在這節骨眼上觸黴頭?!
抬眼望去,隻見一個穿著灰色小褂,頭發花白,齙牙凸嘴的老婦人,正拚命從人群裡往外擠,身後跟著個瘦猴似的男青年,拉著一輛破板車,車上蓋著張破草席。
“你哪個大隊的?!敢來我們二道溝撒野!”何隊長確認不認識這倆人,語氣毫不客氣。
那齙牙老婦叉著腰,氣勢洶洶地嚷道:“我是徐瑩的媽!我叫金迎花!我姑娘響應號召來你們大隊下鄉建設,結果把命丟這兒了!你們大隊必須給個說法!”
何隊長都給氣笑了:“說法?國家給了你閨女烈士稱號!她是為保護同誌犧牲的!你對這說法有意見?”
“有!!”金迎花唾沫橫飛。“我姑娘是替你們大隊的人死的!救的是你們大隊的人!你們大隊就欠她一條命!”話音未落,她猛地一把掀開板車上的草席!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雜著消毒水和隱隱腐敗的冰冷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草席下,赫然是徐瑩僵硬青白的屍體!
屍體顯然剛從冷凍櫃裡取出不久,頭發和臉上還凝結著白霜和細小的冰碴,在八月的驕陽下,正緩緩融化,滲出細小的水珠。
人群一片嘩然,不少人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何隊長眼神淩厲:“行!王會計,去拿賬本!把徐瑩同誌的工分算清楚,該換多少糧食換多少!我這就帶這位大娘去公安局!就說她不認這烈士稱號,要退回那二百塊撫恤金!讓公安重新審,該我們大隊賠多少,一分不少!鐵牛、大慶!帶上家夥,去鎮上請公安!順便把公社孫書記也請來當個見證!騎我家和王會計家的自行車去!快!”
“好嘞!”鐵牛、大慶應聲就要走。
金迎花的哭嚎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