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掌拍來,金符炸裂,氣浪如刀,將陸淵掀飛出去。他撞碎了祠堂後牆,滾下山坡,最終跌入一片幽深的石坑——萬劍塚。
坑底冷得刺骨,不是寒氣,是死意。成千上萬柄殘劍插在石縫中,劍尖朝天,像是被活埋的戰士,至死不肯低頭。他趴在地上,喉嚨裡全是鐵鏽味,右臂皮下的青銅裂痕還在蔓延,像毒蛇鑽進血肉,啃噬筋骨。
九厄劍還在肩上,布條已被血浸透,緊貼皮膚,發燙。
“你倒是命硬。”他在心裡冷笑,不是對誰說,是對這具不肯散架的殘軀。
他撐起身子,左手摳進石縫,指甲崩裂也不鬆手。左眼銀光一閃,道痕觀法悄然開啟,掃向四周。殘劍雖斷,卻仍有微弱劍意脈動,像是埋在地底的脈搏。而九厄劍在識海中震顫,頻率與這些殘劍隱隱同步。
“有意思。”他低笑一聲,嘴角扯動,牽出一道血線。
他爬向中央。那裡立著一塊鎮魔碑,黑石如墨,表麵刻滿封印符文,裂縫中滲出暗紅血光。他認得這碑——陸家禁地的鎮壓之物,傳說中鎮著一柄“噬主之劍”。
他沒信過傳說。
但他信九厄劍的躁動。
他緩緩抽出肩上布條,露出半截青銅殘劍。劍身無光,可在識海中,它如巨龍蘇醒,劍脊血紋緩緩流動。他將劍尖輕輕抵在碑麵裂痕上。
刹那——
碑體劇震!
裂紋如蛛網炸開,轟然崩裂!碎石四濺,一柄飛射的殘片劃過他左臉,血珠滾落,恰好墜入碑心凹槽。那凹槽本是乾涸的,此刻竟泛起微光,隱約勾勒出星圖輪廓。
空中一閃而逝的符文浮現:“分魂噬主”。
陸淵瞳孔一縮,沒去追那幻影,而是低頭看向腳下。
石堆深處,有東西在發光。
他拖著身子爬過去,扒開碎石,指尖觸到一卷焦黑竹簡。竹簡半毀,邊緣卷曲如枯葉,可上麵字跡清晰——
“噬靈尊者,初代閣主執念所化,善惡分離,一鎮天穹,一墮幽淵。”
他呼吸一頓。
噬靈尊……是分身?
那風暴中吞噬金丹的怪物,竟是初代天機閣主的惡念所化?而九厄劍,染著神血的殘劍,卻藏著他最後一縷殘念?
他忽然笑出聲,笑得肩膀發抖,咳出一口血沫。
“好一出自家砍自家的大戲。”
他繼續翻看,竹簡背麵有血書小字,筆跡潦草,像是臨死前倉促寫下:
“劍主若見此錄,速離雲州,君臨天非人。”
陸淵眯眼。
君臨天?天機閣聖子?那個溫潤如玉、談笑間指點江山的天之驕子?
非人?
他正欲細看,左眼銀河紋路忽地一跳,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一瞬之間,他仿佛聽見低語,極遠,極冷,像是從萬古深淵傳來:
“還記得為何握劍嗎?”
他渾身一震。
這聲音……他在識海中聽過。
九厄殘念!
可它不是隻在生死關頭才開口嗎?
他猛地抬頭,環顧四周。鎮魔碑已碎,殘劍懸浮半空,劍尖微顫,像是被無形之力牽引。萬劍塚的死寂被打破,空氣中傳來低鳴,像是無數劍魂在蘇醒。
他沒動。
他知道,現在動不得。
他隻是緩緩將竹簡塞進懷中,右手重新握住九厄劍,布條纏緊,血滲進麻線裡,像是一道封印。
劍在識海中安靜下來,可他知道,它在等。
等他做出選擇。
是逃?是戰?還是——掀桌?
他低頭看了眼掌心,血還在流,滴在碎石上,滲入一道刻痕。那刻痕極細,幾乎看不見,可他認得——是“天機”二字的殘筆。
這碑,這塚,這劍,這局……
早有人布好。
而他,不過是剛剛踏入棋盤的那枚“劫眼”。
他緩緩閉眼,再睜開時,左眼銀光已斂,隻剩冷意。
“既然來了,”他低聲說,“那就彆怪我——不講規矩。”
他撐地起身,左腳踩在一塊碎碑上,哢嚓一聲,裂紋蔓延。他沒在意,拖著右臂走向坑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他走得穩。
坑口有光。
是月光。
可他不急著上去。
他知道,上麵等著他的,是執法長老的追殺令,是陸家的通緝榜,是整個雲州的圍剿網。
但他更知道——
他手裡有東西了。
不是劍,不是功法,是“真相”。
噬靈尊是分身,初代閣主已死,九厄劍是鑰匙,而萬劍塚……根本不是什麼禁地,是墳。
埋的不是劍,是秘密。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那堆碎碑。
忽然,他彎腰,從石縫裡摳出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殘片。上麵刻著半個“天”字,邊緣泛著青銅血光。
他盯著它看了兩息,然後塞進袖中。
“下次見麵,”他輕聲道,“咱們得好好算筆賬。”
他轉身,正要攀上坑壁,忽然——
懷中竹簡微微發燙。
他一怔,掏出來一看,焦黑的竹片上,竟浮現出一行新字,墨跡未乾,像是剛剛被人寫上去:
“你已入局,退無可退。”
字跡一現即隱,如同被無形之手抹去。
陸淵盯著那竹簡,眼神驟冷。
不是幻覺。
也不是殘留法陣。
這字,是“活”的。
他緩緩將竹簡收回懷中,右手握緊九厄劍,指節發白。
就在這時,坑底殘劍齊齊一震,劍尖同時轉向他。
像是在行禮。
又像是在——警告。
他沒回頭,隻是抬起左腳,踏在石壁凹處,手指摳進岩縫,開始往上爬。
血從右臂裂痕中滲出,順著手肘滴落,砸在一塊殘劍劍脊上。
那劍脊忽然泛起微光,映出三個模糊字影:
“逆——天——者——”
光一閃即滅。
身後,萬劍塚深處,最後一塊鎮魔碑殘片悄然化為齏粉,隨風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