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五仙教一眾邪徒既已被製,王冀便請蕭綽這位小姑娘來裁斷這些教中惡匪。
蕭綽立於那跪伏滿地的匪眾麵前,清聲朗道:“方才,是何人所言,說五仙教五位教主的武功超凡入聖?爾等且睜大眼睛瞧個明白!你們的五位教主,豈非已被我等打得筋骨寸斷?我且告知爾等,這五位老賊的手臂,正是本姑娘親手斬下來的!爾等將他們視作無所不能的神祇,如今且看這些神祇從神壇跌落,又是怎樣一副令人作嘔之態?爾等難道就這般心甘情願地被這五個老賊哄騙、驅使麼?”
那數百名跪於地下的匪眾,見到自己心中那如神祇般超凡脫俗的教主,竟如此輕易便被人擊敗,一時之間麵麵相覷,驚愕不已。有的匪眾,悲痛欲絕,竟以頭搶壁,尋了短見;有的則目光呆滯,不知心中所思為何;又有的教眾,低聲私語道:“我早知道這五個老賊平日裡無惡不作,不是搜刮弟子錢財,就是欺辱、糟踐女弟子……”
蕭綽又從一匪徒身上搜出一本《五仙經》,隨手翻閱幾頁,冷笑道:“此經中所載內容,荒謬絕倫,竟妄言‘虔誠叩拜教主,可獲一世富貴……’我且問爾等,爾等的五位教主之銀錢,又是從何而來?還不是從爾等身上巧取豪奪?爾等竟將這本《五仙經》奉為圭臬,真是可笑至極!”
望著那倒在地上的五位老者,蕭綽對一眾匪徒言道:“對這五個老賊的生殺予奪之權,我且交予爾等;爾等說,該當如何發落這五人?”
初時,匪徒之中無人應答;忽地,一年輕匪徒挺身而出,高聲道:“殺了他們!”
蕭綽望向那說話之人,問道:“你喚作何名?為何要殺了他們?”
那年輕匪徒答道:“在下劉猛,那被殺害的趙小然,正是‘渾家’!那胡天霸、黃天寶、白天賜三人,為占我渾家,竟以我的性命相要挾……”言罷,劉猛已是淚流滿麵。
漸漸地,喊殺之聲此起彼伏。有人言道:“胡天霸要每名弟子每年獻上白銀十兩,若拿不出,便要處死。”有人言道:“有弟子欲退出五仙教,卻被胡天霸以叛教之名殺害。”更有甚者,那胡天霸為招攬教眾,竟施邪術使人害病,再以治病相要挾,逼人入教……
聽著越來越多的喊殺之聲,那倒在地上、氣息奄奄的胡天霸道:“你們……你們這幫忘恩負義之徒!是我給你們飯吃……是我傳授你們武功……”
蕭綽輕啟朱唇,道:“若非你以邪術誘人染恙,使人無從自給,誰人又需仰仗你的施舍?世人本已安居樂業,又何須習得你的武藝?傳授武藝,無非為驅策他人之手段罷了。”
胡天霸聞言,麵色慘白,乞道:“望姑娘慈悲為懷,饒我狗命……若肯賜我生機,我甘願為姑娘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
此言一出,五仙教眾頓時嘩然一片。蓋因教中多有弟子,視胡天霸為神明般存在;而今見這昔日高高在上的神明,竟如此卑微乞命,那些虔誠的信徒,又如何能承受此等變故?
蕭綽冷哼一聲,道:“本姑娘要你這無用之輩何用?五仙教弟子聽令,欲除這五名老賊者,此刻便可上前動手!”
言罷,十幾名教眾如狼似虎,衝向倒在地上的胡天霸、黃天寶、白天賜、柳天驕、灰天蠶五人,拳腳相加,不過片刻,五人便命喪黃泉。
見五人斃命,蕭綽又念及山下尚有百餘降匪,便令武士將山上剩餘二百餘匪徒押解下山,與先前投降之眾彙合。
隨後,蕭綽騎在馬上,將自三才洞中所得之“五路仙家畫像”與《五仙經》擲於地上,高聲言道:“自今日起,五仙教,不複存在!凡真心悔過者,便從爾等所供奉之仙家畫像與《五仙經》上踐踏而過,本姑娘便可饒爾不死!若不願踐踏仙家畫像與經書者,便是執迷不悟、冥頑不靈之人,則必將斃命於本姑娘劍下!”言訖,蕭綽自韓德讓手中接過驚霜劍,橫於胸前,劍光閃爍,寒氣逼人。
三百餘眾降匪之中,僅有二十餘人零零落落步出,足踏“狐黃白柳灰”之畫像及《五仙經》而過。蕭綽對這些人說道:“爾等可速離去,日後須尋正道,安守本分!”言罷,複又望向那原地愣怔的近三百人,語氣中透出不凡傲氣:“爾等又欲何為?莫非真要逼本姑娘狠下殺手?”
眾降匪默然無言,蕭綽遂催馬至一降匪跟前,問道:“爾不欲歸家乎?”
那降匪答道:“此乃仙家之畫像,小的不敢輕易冒犯,怕擔待不起……”
蕭綽聞言冷笑:“冒犯仙家,你怕擔待不起;冒犯本姑娘,莫非你就擔待得起了?”
那降匪聞言閃爍其詞,無言以對。卻見蕭綽劍光一閃,已刺入其咽喉,隨即撥馬回轉,至韓德讓身旁。眾降匪目睹此景,無不心驚膽寒。
蕭綽複又朗聲道:“眾武士聽令!且張弓搭箭,本姑娘隻數三聲,三聲之後,猶有未踐五路仙家之畫像者,立即亂箭射殺!”
見軍士箭已上弦,蕭綽高聲呼道:“一……二……”
至“二”字出口,降匪中多數已趨步向那棄置地上的仙家畫像與《五仙經》。待人散儘,蕭綽高聲喝出“三!”仍有八十餘名降匪屹立不動,蕭綽當即下令:“放箭!”箭如雨下,餘下降匪頃刻間斃命。
張嫣望著蕭綽,歎道:“你這小姑娘,未免太過狠辣了吧?”
蕭綽道:“難道任其荼毒無辜百姓嗎?”
張嫣見此血腥場麵,心生惻隱,遂拉著王冀向遠處行去……耶律休哥、耶律斜軫皆言:“這女娃兒如此殺伐決斷,真不知他日將成何等人物?”
五仙妖教既已伏誅,耶律休哥朗聲道:“我等當速回遼陽府,向陛下複命矣!”
王冀慨然歎曰:“我曾向陛下陳明,待五仙教授首,我便不再是蕩祟招討使,亦不複向陛下稟報行蹤。我意已決,攜嫣兒遠離塵囂,遁入江湖深處……”言罷,他轉向眾人,“諸位大人,且自複命去吧。”
蕭思溫聞言,不禁問道:“未知王公子欲往何方?潞縣那座宅邸,正候著公子與夫人喬遷呢。”
王冀目光堅定,緩緩道:“我既娶嫣兒為妻,自當為她報那血海深仇。嫣兒雙親,乃是被西蜀鬼影門的羅步昌、羅步明所害。我誓要攜嫣兒遠赴西蜀,尋那羅氏兄弟討個公道!”
張嫣聽罷,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因為自己從未向王冀提及想要即刻報仇的心願,王冀卻已銘記於心。
而韓德讓卻憂慮道:“論及羅氏兄弟之武藝,以王夫人現今的修為,取其性命易如反掌。然則,那羅氏兄弟乃鬼影門掌門黃居寀之師兄,黃居寀判官筆上的功夫乃是武林中的一絕,我亦無必勝之把握。”
王冀沉吟片刻,道:“若力不能敵,便以智取勝。”
韓德讓聞言,豪邁一笑:“那便讓愚兄與賢弟同行,愚兄亦想再與黃居寀一較高下!”
未待王冀推辭,韓德讓已向耶律休哥、耶律斜軫、蕭思溫辭行。蕭綽見狀,央求蕭思溫,欲隨韓德讓等人同赴西蜀,以增見聞。蕭思溫初時不允,但蕭綽再三懇求,終得應允,臨行前囑咐道:“一路上定要聽從韓公子之言,早日歸來契丹。”
時至午後,軍士們埋鍋造飯,王冀等人則開懷暢飲。或許因離彆在即,眾人皆豪飲不止,以至於午後未及趕路,便紛紛醉臥於陰涼之處。
睡夢中,王冀恍若隔世,好似是踏回了二十一世紀的光景。他終於見到了自己在二十一世紀的愛妻——孫小歡。王冀摟著小歡,你儂我儂,深情擁吻,這夢境中的世界,隻剩他們兩個人。隨後,王冀的手輕輕搭在了孫小歡隆起的腹部,那裡正孕育著他們愛情的結晶。可就在這時,張嫣,那個本該屬於另一個時空的女子,竟也穿越時空的裂縫,一身時尚裝扮,突兀地出現在了二十一世紀。更令人錯愕的是,她徑直走到王冀身旁,甜膩地喚了一聲“老公”。孫小歡一臉茫然,嘟起嘴,眼神中帶著幾分疑惑與醋意:“她……她是誰啊?”王冀一時語塞,尷尬萬分,正當他不知如何是好時,張嫣卻轉頭對孫小歡撒嬌般的說道:“媽媽,我就是您即將出世的寶貝女兒啊……”
隨後,王冀的夢境又切換到了另一番場景,這回,他夢見自己在單位裡春風得意,升職加薪的消息如春風拂麵,讓人心曠神怡。緊接著,他夢到他所持有的中持股份,像是被幸運之神親吻過一般,一連十個漲停板,樂得王冀在睡夢中都忍不住咧開嘴,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來,仿佛要將這夢境中的喜悅,灑滿整個夜空。
還沒等王冀笑醒,夢境中的畫麵又變了,這一次,夢境又回到了他穿越到的遼代。他夢到了太子山,夢到了在太子山中修煉成精的“五路仙家”:它們無形無象,隻是在空中盤桓著的幾束光。它們對王冀說:“小子,你強行介入仙家的因果,我等必不與你乾休!我們會讓那耶律璟更加的痛苦、暴戾……”
隨即,王冀又夢到了陰雲密布的天空。天空裡布滿烏雲,雷閃交加;王冀望著天空,天空突然傳來了說話的聲音:“小子,萬事隨緣、一任自然……你能穿越時空,自有因果承負……待了卻因緣,自然會回到你該回的地方……”王冀卻問道:“你是誰?是誰在說話?”那聲音回答:“哈哈,我就是你經常念誦的‘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
王冀的身體抽動了幾下,便從夢中醒來了,原來,他正躺在張嫣的懷裡。張嫣也睡著了,睡的很香甜;王冀看著張嫣可愛的模樣,卻想到了自己剛剛的夢境——“原來,如果張嫣穿上二十一世紀的職業裝,也會是那樣的驚豔呀……”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眾人皆自夢中醒來。耶律休哥、耶律斜軫、蕭思溫與王冀、張嫣、韓德讓一番告彆,便各自轉身離去。
路上,張嫣忽地蹙眉問道:“乾糧皆被耶律大人攜去,我等沿途何以果腹?”
王冀哈哈一笑,道:“我等雖無乾糧,但我料想韓兄身上定有紋銀,且為數不少!哈哈哈哈……”
韓德讓騎於馬上,蕭綽依偎其背。韓德讓朗聲笑道:“三弟所言極是。即便銀兩不夠,也可尋個地方,將我身後這小丫頭賣了,換些銀兩來……”
蕭綽聞言,嬌嗔道:“我又不似嫣兒姐姐生得花容月貌,哪有人肯買我……”
四人一路行來,笑語盈盈,白日裡縱馬狂奔,夜間則投宿於沿途人家,約莫五日光景,便已回到了素心齋。
至素心齋後,韓德讓即刻吩咐手下人為蕭綽尋覓江南漢家女子的服飾。蕭綽將那六七套衣裙一一試穿,又把玩起了一柄繡工精致的扇子,左搖右擺,好不可愛。
試穿衣物之後,蕭綽執意攜王冀、張嫣之手,欲共赴蕭思溫所贈宅邸一探。二人本就心懷好奇,遂乘馬車,隨蕭綽指引,前往探秘。車行半時辰許,便至宅前。此宅雖非宏偉,卻也一應俱全,一進一出之間,正堂三間巍然,東西廂房各兩間分列;院落闊綽,南北西東皆二十步開外……
正是宅小情真。王冀、張嫣對蕭思溫感激涕零,連連向蕭綽躬身行禮,誓言他日必厚報令尊大恩。
蕭綽嫣然一笑,道:“嫣兒姐姐若抱抱我,便算作謝過爹爹啦……”
張嫣聞言,欣然將蕭綽攬入懷中。懷抱之中,隻覺這平素英氣勃發的小丫頭,於日常瑣碎間,亦顯露出天真爛漫之態……
張嫣逗弄蕭綽之時,王冀卻凝視著不遠處的燃燈佛塔,若有所思。此宅正居佛塔之北,相距約二裡之遙。
趁蕭綽嬉戲之際,王冀輕聲問張嫣:“娘子,你可曾夢見過那座佛塔?”
張嫣答道:“為妻曾與冤家說過,嫣兒夢中佛塔,與眼前之塔,毫無二致,宛如親見!”
王冀又問:“那娘子可曾夢見過這座宅院?”
張嫣略一思索:“似未曾有,嫣兒一時亦難以憶起……”
王冀告知張嫣:“我穿越之前,二十一世紀之居所,恰在此處,不偏不倚!”
張嫣聞言,驚訝萬分:“冤家之意,此宅竟能屹立千年不倒?”
王冀笑道:“非也,僅是方位相同,屋舍乃是後人所建!”
張嫣道:“即便方位相同,亦是奇妙非常!莫非,乃是定數使然?”
王冀沉吟:“或許如此……”
三人歸至素心齋後,韓德讓便與王冀商議起了赴蜀之策。韓德讓道:“若騎馬前往,沿途關隘重重,勢必疲憊不堪。不如自潞縣乘船,沿隋煬帝所修之運河一路南下,先至瓜州。再由瓜州順流而上,直達蜀地……”
王冀說道:“時下正值春暖花開,走水路倒是個好主意。隻是雇船需多少銀兩?”
韓德讓笑道:“愚兄恰好有一艘樓船,停泊在潞縣的漕運碼頭,可容二十人遊樂。隻可惜,府中皆是習武之人,無有歌伎相伴。否則,一路上觀歌舞、品佳釀,倒也是一番樂事……”
於是,韓德讓攜王冀、張嫣、蕭綽,一同登上了自己的樓船。同時,又命人將二百兩紋銀、兩箱“金葉子”、十箱書籍、三十壇契丹烈酒、兩箱衣物以及張嫣、蕭綽的金銀首飾和時令瓜果蔬菜、豬羊肉類、烹飪佐料搬上船來,以備路上之需。
原來,韓德讓雖久未乘船,卻仍養著十名搖槳撐帆的船夫,每月發給兩貫銅錢,折合紋銀也有二兩之多。
上船之後,張嫣笑靨如花,對王冀道:“冤家啊,你的全部身家,就是那兩錠銀元寶,我還替你收著呢……”
王冀笑道:“全部身家?蕭思溫大人贈咱們的宅邸,難道不值錢嗎?”
張嫣嬌嗔道:“幾間瓦房能值幾何?找個荒涼之地,咱們想蓋多少就蓋多少……”
王冀聽後暗想,看來在這個時代,倒賣房產倒也不是個賺錢的營生啊……
是夜,一行人矗立於樓船之巔,舉杯邀月。王冀仰首望向蒼穹中那輪皎潔圓月,緩聲問道:“如今是什麼時日了?”
韓德讓微微一笑,答道:“依我漢人曆法,已是正月廿六;若至宋境,便是乾德二年……”
張嫣輕聲細語:“難怪此夜之月,又漸銀勾……”
王冀心中一動,轉而問道:“船艙之內,可有筆墨紙硯?”
韓德讓連忙應聲:“有……有……莫非三弟欲揮毫潑墨,吟詩一首?”言罷,他匆匆步入艙中,片刻間便捧著文房四寶歸來。王冀轉向張嫣,溫柔言道:“娘子,且待我來吟詩一首,你執筆將我之詩作錄於紙上。”
張嫣輕輕研墨,墨香四溢,她手執毛筆,含情脈脈地注視著王冀。王冀目光深邃,吟誦道:
“《水調歌頭•船前賞月》
千裡歸無跡,獨映一輪孤!
曾是曳南遊北,來去載星燭。
兩岸人煙黎庶,消磨幾多寒暑,紅綠總凋疏。
和風依舊暖,心念遠江湖。
悼伍員,悲王謝,歎扶蘇。
貧賤富貴,他朝身後有還無?
放眼六朝故地,崔九岐王安在?青史撰榮枯!
何須爭得喪?鴻影正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