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就要跨進2000年了，人稱千禧年，承載了人類對新紀元的普遍期待。所以人們都盼望著這一激動時刻的到來，希望跨世紀之後，各方麵都能有一個新的開始、新的氣象。但與此同時，很多人卻又在惴惴不安地預防著千年蟲，聽說千年蟲會破壞電腦係統，造成網絡大麵積癱瘓，說不定讓你卡在1999年12月31號23點59分59秒，跨不過去，後果很嚴重。至於這隻蟲子到底長什麼樣子，人們猜不出，估計也是千年一遇的模樣，上次出現應該是北宋時期，理論上講，宋真宗趙恒應該看到過，但曆史上的確沒有記載。
兩節臨近，讓王旭頭疼的倒不是什麼千年蟲，千年蟲畢竟是虛擬空間的，不咬人，不纏人，不會像破產企業的上訪職工，堵著辦公室大門，一鬨就是一上午。
這段時間，王旭幾乎每天都要接待一撥又一撥的信訪群眾。
由於前期改製是他和劉想全程參與，所以改製遺留問題處理工作也理所當然落在他倆頭上。現在劉想是分管領導，人家嘴大，自己嘴小，工作自然是結結實實地落到王旭肩上。如果涉及社會保險問題，便會喊上劉曉，實踐證明，王旭發現，劉曉的政策理論水平的確有限。但不管怎樣，在處理信訪問題上，王旭和劉曉又站在了同一條船上，兩張嘴要共同應付幾十張嘴，要講政策、講道理，苦口婆心、不煩不惱，拿出“一杯茶、一支煙、一聊就是一整天”的耐心和韌性，把矛盾消滅在萌芽狀態，為局領導排憂解難。除非特彆訴求，不會將問題上交。
對此，馬局長還是相當滿意的。一次全體乾部職工會議上，馬平陽對王旭和劉曉兩人的信訪工作提出了表揚。
會後，賈明提出，要深入貫徹會議精神特彆是馬局長的指示要求，為進一步方便群眾辦事，提議業務科加掛改革遺留問題處理辦公室的牌子。王旭表示堅決不同意，副局長劉想更是強烈反對，他竟然在局辦公會上硬氣了一回，對著列席會議的賈明說：“業務科的主業是業務，遺留問題處理是臨時的、是階段性任務，牌子要掛最好是掛在局辦公室，群眾來訪都是奔著局領導去的，為局領導排憂解難是辦公室的重要職責。”局長馬平陽聽這話，心裡就有些不舒服，但想到劉想不是衝著自己來的，便沒有表態。
牌子終究沒有掛，活也仍舊在業務科。到局辦公室反映訴求的群眾也還是被賈明以最快的速度引領到業務科。
這段時間，李青平同誌一直很活躍，按照導遊賈明的引領，每天一大早就趕到業務科，手裡拿著一份幾年前縣委關於他的任命文件：“我曾經也是局裡的督查科長，到國有企業任黨委副書記、副廠長，是組織部考察、縣委下文任命的副科級領導乾部，我現在主持廠裡全麵工作，級彆應該是正科級。我是為改革做出犧牲和貢獻的，請主管部門一定要尊重曆史，尊重現實，儘快給我明確正科級。”
這幾年，鑄造廠在李青平的正確領導下，終於停產已經半年多了，廠裡以成大牛為首的幾十名職工依舊執著地爭取著他們的合法權益。但一家人總得要吃飯，成小牛便去了王娟的五金商店打工，幫人家做點售後安裝服務的活。
看著破敗不堪的廠房，人心渙散的隊伍，李青平心灰意冷，自知無力回天。現在一心隻想儘快離開鑄造廠這個是非之地，但就這樣灰溜溜地走，又覺得太失顏麵，最理想的結果是，組織上先為其明確正科級，退一步講，哪怕是保留副科級，也算得上是“勝利大逃亡”了。
王旭泡上一杯祛火的菊花茶，笑容滿麵地遞到李青平手裡，對他的訴求，不住地點頭表示同情：“我們一定把您的訴求及時向劉副局長彙報，劉副局長和你都曾是局裡的老科長，肯定會高度重視，將問題提報改製工作組研究。”其實李青平也清楚，在王旭這裡再賴上十年，也得不到明確答複。可沒有辦法，麵對自己的困難和訴求，馬局長讓直接找副局長劉想反映，劉想副局長則不是上推就是下卸，自己竟然成為他們腳下的皮球。窩了一肚子火，想再回頭去找馬平陽理論。可要見馬平陽，必須要經過局辦公室，自然就要經過賈明，賈明則以各種理由搪塞，拖延，最後又把他這個皮球踢給劉想和王旭。李青平就很鬱悶，原來在鑄造廠時，整天在一起研究工作的馬廠長，咋現在見個麵就這麼難了。
要找馬平陽理論的不隻有李青平，還有縣各大銀行的行長，這麼多企業破產了，坑苦了行長們。幾個億的貸款，經過馬平陽們的一番操作下來，變成了銀行的呆賬、壞賬、死賬，銀行這幫人可怎麼活，行長們怎麼向上級交代。
對於各位行長的境遇，馬平陽深表同情，同時也表示的確無能為力。企業改製是市場經濟的必然選擇，是縣委、縣政府的決策部署，我們隻是執行者，這項工作任務終究需要乾部去落實，不是我馬平陽，也會是牛平陽、羊平陽。再說，通過改革，大部分企業都順利轉軌，重新煥發了生機。許多企業由原負責人買斷後，主人翁意識增強了幾百倍，這樣的企業不發達才怪。企業要發展，離不開銀行的支持，所以下一步銀企合作將會大有可為，換句話說，銀企合作雙贏的又一個春天到來了。
銀行自然不會認可馬平陽的理論，你明明是把行長們按到了冰窟窿裡，哪能就說迎來了春天呢?簡直是狗屁邏輯。
銀行是玩錢的，曆來是忽悠彆人的。曆史上錢莊和當鋪都是高櫃台、低看人的，哪曾受過這樣的委屈。行長們自然咽不下這口氣，大發了一通脾氣，卻發現自己的拳頭重重地打在了棉花上。氣不過，索性卷鋪蓋走人，徹底不跟你玩了。2年內，鄰海縣內近十家金融機構紛紛關張，嘴裡罵著娘，撤離了這個傷心之地。
走在街上，看著許多人去樓空的銀行儲蓄所，王旭仿佛隱約看到了那隻千年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