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槿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不想戳穿:“好,我自負盈虧。”
錢氏失笑,她娘家從商,從小耳濡目染,經營上頗有天賦,連她都盤不活的鋪子,阮槿敢大言不慚?
“不知天高地厚,讓你吃吃苦也好,省得你整日癡心妄想。”
阮棠眼中閃過一絲得意,故作關切道:“姐姐,要不你再考慮考慮?這醫館可不是好經營的……”
“不必!”阮槿乾脆利落打斷她,目光清亮如霜,“但要簽契書,白紙黑字寫清楚,半年為期,若醫館盈利,往後便是我私產,跟你們、跟阮家再無關係;若虧損……”
錢氏根本沒在意她前段話,迫不及待道:“若虧損,鋪子往後就是棠兒的,是留是賣,跟你無關!”
阮棠得償所願,還不知足:“半年,會不會太久了,屆時姐姐都出嫁了……”
錢氏被點醒,是啊,出嫁醫館就是嫁妝,她手哪裡夠得著。
差點被阮槿繞進去!
“三個月!隻給你三個月的時間!”她冠冕堂皇找好借口,“反正結局都一樣,讓你早點認清現實也好!”
阮槿應聲:“三個月就三個月!”
很快,丫鬟捧著筆墨紙硯進來。
阮槿執筆蘸墨,忽而抬頭:“既是我打理,那鋪子裡一應人事安排……”
“自然都由你做主。”錢氏不耐煩地擺手,“隻要你不動用府裡的銀子,管你請什麼阿貓阿狗。”
她斷定阮槿會輸個底兒掉,隻等三個月後,哭著求到麵前,她再勉為其難救她於水火吧。
阮槿唇角微揚,筆下生風。
待墨跡乾透,契書一分為二。
“後日,七公主也會去紀家,女兒自離京,已有三年未見公主殿下,思念得很。”阮槿說。
錢氏心情頗好地將契書收下:“行吧,那就跟著一起去,收拾得利落點,彆讓人覺得將軍府虧待了你!”
阮槿前腳剛走。
“娘,姐姐一直跟七公主有聯係嗎?”阮棠問。
“她們會互通書信,算是閨閣女兒解悶的小方式。”
阮棠咬緊下唇:“姐姐不待見我,會不會在信中說我的不是?七公主若在紀家看到姐姐,誤會將軍府不曾善待她,責問母親怎麼辦?”
錢氏想說她何曾虧待過阮槿,又想到她白眼狼的性子,對她再好,也不知感恩。
若真在七公主麵前胡言亂語,紀家當日那麼多賓客在場,被人聽去恐惹非議。
“楠兒關進大牢,七公主也沒幫上忙,畢竟一介女流,日後遠嫁北狄,咱家還能指望她什麼?”錢氏依舊為阮槿不肯求七公主的事耿耿於懷,“還得是紀家這樣的簪纓世家,才能成為阮家的助力。”
“可我剛答應了她,立即反悔顯得我朝令夕改。”錢氏一陣糾結。
阮棠幽幽道:“女兒有一法子,可以讓姐姐主動放棄去紀家。”
……
出發答謝宴當日,正好是六月六,民間習俗要喝甜湯,寓意祛暑消災。
阮槿坐在梳妝台前,雲織正替她梳發簪花。
錢氏端著茶盅進來:“答謝宴上的吃食未必合你胃口,喝點甜湯,正好解暑熱。”
說著,親自舀了一勺,遞到阮槿嘴邊。
眉眼含笑,熱情得不像話。
記憶中,錢氏上一次喂藥,還是侯府以瘋癲為由,將她囚禁廢院。
錢氏端著一碗藥,命人掰開她的嘴,眉眼含笑親自灌了進去。
那是一種會使人致幻的藥,有股淡淡的花香,卻像毒蛇般鑽入四肢百骸。
阮槿喝完藥後,眼前漸漸模糊,耳邊傳來扭曲的笑聲,仿佛有無數厲鬼在撕扯她的神智。
她發狂般抓撓手臂,卻感覺不到疼,嘴裡胡言亂語,跑出廢院撞到侯府貴客。
“你是何人?”男人聲音低沉,不辨情緒。
那是阮槿上一世,第一次遇見沈墨珩。
當時的他,比現在更貴亦無匹,是她碰不到的雲中月。
“國公爺恕罪!”侯府的下人慌忙上前,“這是府裡瘋了的小妾,一直關在廢院,不知怎的跑出來,小的這就把她拖走!”
模糊視線中,阮槿看到一雙漆黑如墨的瞳眸,停在她潰爛的手臂上。
“既病了,為何不讓大夫醫治,反倒鎖在廢院?”
下人支支吾吾,不敢應答。
沈墨珩沉默片刻,做了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解下腰間玉佩丟給隨從:“去請個大夫來。”
她混沌的腦子忽然清醒了一瞬,仰頭望著他。
陽光下,錦袍玉冠,清貴如謫仙,而她匍匐在泥濘裡,形如惡鬼。
雲泥之彆,不過如此。
然而,沈墨珩的憐憫終究沒能救得了她,侯府的人怕她再衝撞貴客,直接封死院門,任她自生自滅。
……
“快張口啊,胳膊都舉酸了,喝了它,娘親自給你梳妝。”錢氏笑意吟吟。
熟悉的花香湧入鼻尖,沒想到今生,這碗藥來得這般早。
這回,她又阻了阮棠哪條道?
為了讓她去不了紀家嗎?
阮槿笑了笑,將勺子推到母親唇邊:“母親愛吃甜,您先喝。”
錢氏嚇了一跳,頭猛地側向一邊。
意識到反應太過,笑道:“娘方才喝過了,現下腹中不餓,這碗是特地給你的。”
阮槿淺笑:“娘對槿兒真好。”
說著,端起碗,當著錢氏的麵,喝了一半:“早食用的多了些,先放著吧,等會兒臨出門,再喝剩下的。”
錢氏滿意地笑了,一半也夠她受的。
隨後敷衍地給阮槿簪了朵又豔又俗的花,借口有事,走了。
等人影徹底消失在回廊,阮槿立刻跑到花盆旁,吐出腹中甜湯。
“雲織,把我前兩日做的避毒丸拿來。”
雲織迅速找來避毒丸,給她服下。
“姑娘,夫人真給你下毒了?”
阮槿點頭。
從回府第一日起,她就交代過雲織,阮府除了她們二人,誰的話都不能信。
尤其是錢氏和阮棠,連遞來的東西都要仔細檢查。
雲織急得要哭:“非得喝嗎?裝個樣子不行嗎?”
“不成,她警惕心很高,不做真些,不會信的。”
阮槿目光幽幽,望向桌上剩下的半碗甜湯。
正院。
阮棠換上新衣,對鏡自照,人靠衣裝,還得是金玉和最上等的衣料,才能襯托出她的美。
錢氏端著小廚房剛送來的膳食,衝女兒招手:“今日天熱,娘怕你沒胃口,特地讓廚娘做了你愛喝的燕窩雪梨羹。”
“謝謝娘。”阮棠端起碗,看見一旁同拿來的甜湯,“姐姐那兒……”
“她喝了。”錢氏聲音不輕不重。
阮棠垂下眼眸:“娘不會怪女兒心狠吧?”
“怎麼會!你是為了將軍府的名聲,要怪隻能怪槿兒太不像話,不懂榮辱與共的道理。貴妃一族如日中天,七公主帶給阮家的富貴還能有多少?等她嫁到北狄,你姐姐不還得靠家裡?”
“希望姐姐能明白娘的一片苦心。”阮棠靠在母親肩膀上,作女兒家親昵之態。
錢氏撫上她的鬢角,歎氣:“不指望她感激我,彆和我跟仇人似的,我就心滿意足了。”
阮棠扯著母親的衣擺,撒嬌:“娘對姐姐這麼好,女兒要吃醋了。”
“醋多難喝,來,娘喂你喝燕窩雪梨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