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近,才發現灶膛一角躲著個偷吃的“倉鼠”,腮幫子鼓得圓溜溜,有幾分可愛。
突然冒出來的阮槿嚇了少女一跳,她差點噎著,趴在灶台前直咳嗽。
阮槿給她倒了杯水,問:“你是梁驚雀吧?”
少女眼神局促,微不可查點點頭。
跟記憶中一樣膽小。
阮槿歪頭看她:“我叫阮槿。”
“大、大表姐。”
梁驚雀太餓了,一路上暈車吃什麼吐什麼,想著晚膳終於能多吃些,結果一直沒人給她送晚飯,隻能偷偷摸進廚房找吃的。
沒想到會被阮府大姑娘發現,明天若傳到嫡母耳中,少不了一頓責罵,小身板不由瑟縮一下。
“你臉怎麼了?”阮槿問。
梁驚雀垂下腦袋,人如其名,聲音跟雀兒般小:“過、過敏。”
“過敏隻過半張臉?”阮槿失笑。
再說倉鼠就快把頭垂進胸口了。
“大表姐,彆把我偷吃的事告訴母親。”梁驚雀幾乎哀求道。
阮槿看她小臉漲紅,似是鼓起很大勇氣開的口,不再逗她。
當著她的麵,端起剩下的半隻雞,扯了雞腿塞進嘴裡:“現在,我們有共同秘密了。”
梁驚雀眸光微閃,淺淺露出笑。
回到住處時,梁驚雀手裡捏著個瓷瓶。
想起少女眯著狡黠的眼眸,對她說:“這個治過敏效果好。”
“過敏”二字咬得極重。
臉不禁又紅了。
主屋亂成一片,哭嚎聲幾乎要掀翻屋頂,梁驚雀才知梁銜羽被燙傷了。
她不敢跑到嫡姐麵前觸黴頭,又怕事後被找麻煩。
幾經糾結,還是去了主屋。
剛進去被罵了一通。
“你晚上為什麼不去宴席?要是你去,坐在那煞星旁邊的就是你!”
梁驚雀委屈:“是母親讓我不要出門的!”
“夠了!什麼時候了,你還頂嘴?”阮安寧心疼女兒,這會兒看誰都不順眼,“羽兒這兩日難安枕,你晚上過來陪她。”
阮安寧累得夠嗆,小祖宗發起火,恨不得所有人都不好過。
就讓她磋磨梁驚雀去吧。
“是。”
梁驚雀不敢拒絕,回屋抱著被褥鋪在睡榻上。
“睡那麼遠,我晚上喊你能聽得見?”梁銜羽指著床腳,“滾到這兒來睡!”
一晚上又是喝水,又是換藥,又是喊疼罵人。
梁驚雀細細數著,她至少罵了阮槿兩百次。
每罵一下,梁銜羽都會心裡回一句:才不是。
第二日一早,阮安寧過來探望女兒的傷口,後背起了大片水泡,心疼得她紅了眼。
“該死的阮槿,跟你二舅母打擂台,結果傷到了你!娘不會讓她好過的。”
經過一晚上,阮安寧終於琢磨明白,母女二人是城門失火中,被殃及的池魚。
梁驚雀端著早膳進來:“母親、長姐,廚房送早食來了。”
阮安寧看過去,突然發現這丫頭臉上的腫脹消散大半,不仔細竟看不出來了。
她記得昨天羽兒那巴掌甩得相當用力,梁驚雀臉瞬間腫得跟包子似的。
梁驚雀是疤痕體質,從前不是沒被羽兒打過,哪回不得十天半個月才消腫。
阮安寧望了眼伺候梁驚雀的婢女。
對方搖頭,不知情。
婢女是她的人,不可能撒謊。
“雀兒,你的臉……”阮安寧聲音涼涼,透著危險,“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梁驚雀輕咬貝齒,心中不舍,還是掏出那瓶藥。
阮安寧接過來,放到鼻尖一嗅,眸光微亮。
她是見過好東西的。
“哪兒來的?”
“昨晚回屋,放在我屋桌子上的,女兒還以為是母親給的。”梁驚雀從不撒謊,但今天破了例。
她不想好心的大表姐,因她再被刁難。
阮安寧皺眉,又不能直言她根本不可能給她送藥,顯得她多刻薄似的。
那是誰送的?阮家人?
她很快排除這個可能,梁驚雀是第一次來阮家,連誰是誰都沒認全。
“娘,肯定是棠兒表姐送給我的,送錯屋子了唄!”梁銜羽看梁驚雀的臉,啐了一口,“真是便宜你了!”
阮安寧點點頭,確有可能。
昨晚亂得很,人來人往,送錯情理之中。
阮安寧立即給梁銜羽塗抹起來,一股藥材清香四散開。
梁銜羽隻覺後背冰冰涼涼,舒服極了,連疼痛都減輕了幾分,一轉頭看見梁驚雀戀戀不舍盯著藥瓶,怒道:
“還不快滾!”
日子很快流轉到七月初三,杏林堂開業。
阮槿早早出了門。
這些時日她老往醫館跑,左鄰右舍這才知道,她是杏林堂老掌櫃的孫女。
祖父在世時,廣交善緣,對孤寡老幼頗為照顧,鄰裡街坊都很尊敬他,信任他的醫術。
聽街坊說,祖父去世後,杏林堂又請了幾個坐館大夫,可惜,沒了祖父這個金字招牌,生意大不如前,沒多久入不敷出。
掛牌售賣時,街坊們頗為惋惜。
不承想還有重新開業的一天。
劈裡啪啦的鞭炮聲響徹平安街,
阮槿衝大夥兒道,“晚輩正午在福記定了席麵,街坊們務必賞臉!”
有看熱鬨的人問阮槿:“掌櫃的,貴店請的哪位大夫坐診啊?”
阮槿笑著回應:“目前隻有我一個。”
此話一出,眾人驚詫不已:“彆開玩笑了阮掌櫃,快說說,是哪個藥鋪挖來的名醫啊?”
阮槿聲音淡淡,不疾不徐解釋:“沒開玩笑,真的是我。”
這下大夥兒笑不出來了。
“女大夫?還是個黃毛丫頭?這不開玩笑嘛?”
“誰敢來杏林堂看病?你敢嗎?我反正不敢!”
“小姑娘不好好待在家孝順親長,開什麼醫館啊?賠本是小,辱沒長輩聲譽是大,萬一開錯藥方,那可是人命相關的大事啊!”
望向頭頂“杏林堂”三個大字,眾人隻覺懸懸欲墜。
杏林堂不久後,怕是又要易主了。
對麵茶樓的王嬸子,端來一盆翠綠的萬年青,笑盈盈走到阮槿身旁:“彆往心裡去!他們不知道你的本事!這盆景放堂前,保你生意長青!”
“多謝嬸子!”阮槿誠意道謝。
王嬸子擺擺手,轉身衝眾人道:“你們彆胡說!小阮大夫醫術好著呢!那年冬天,我小兒子發疾病,恰逢阮大夫出外診,就是小阮大夫幫我兒渡過的難關。”
圍觀大夥兒麵麵相覷,議論聲小下來,但真正信的人不多。
這時,街口傳來一陣喧鬨。
“讓讓!讓讓!”
馬蹄聲由遠及近,一輛豪華馬車緩緩停下,上頭掛著“紀”家字樣的燈籠,後頭還跟著舞龍舞獅隊伍,熱鬨非凡。
車簾一掀,紀二夫人攜女兒紀婉下了車。
紀二夫人熱絡地拉著阮槿的手,高聲道:“阮大夫醫術精湛,那日長街救了我家老爺子一命,老爺子特讓我送來匾額,恭賀杏林堂重新開業!”
說罷,親手揭開那塊紅綢——
烏木匾額上,“妙手回春”四個鎏金大字熠熠生輝,落款竟是禦史大夫的私印!
四下頓時一靜。
方才還竊竊私語的街坊,此刻紛紛變了臉色。
“她剛剛說什麼?長街救了禦史紀大人的,是阮大夫?”
“錯不了!你瞧那塊私印,誰敢作假!”
“京都多少人重金想要禦史大人的賜筆,連太子殿下都曾登門求墨寶,禦史大人愣是沒同意,就……就這麼做成牌匾送來小小醫館了?”
王嬸子第一個反應過來,笑著推了推身旁的人:“還愣著做什麼?阮姑娘的席麵,再不去可沒位置了!”
眾人這才回神,賀喜聲此起彼伏。
此時,對麵某間酒肆二樓雅間。
沈墨珩斜倚窗邊,一襲紫色長衫,外罩墨色紗袍,矜貴逼人。
指尖閒閒撥弄著茶盞,目光穿透喧鬨人群,落在正接過街坊賀禮的少女身上。
隨從在身後探頭:“爺,咱要不要也……”
“急什麼。”他打斷話頭,眸光仍追著那道身影,“讓她再高興會兒,畢竟待會兒,就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