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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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朝的眉心輕輕一跳。

相隔寸尺,沈幼宜也瞧得出她的緊張,露出幾分失望神情,輕輕歎道:“是我教你為難了,不出去也沒什麼的。”

她拍了拍歲朝的手,寬慰道:“你伺候我也算辛苦,回去睡罷,等陛下與太後回到長安,咱們想去哪玩都成的。”

歲朝仰頭瞧她,月色相映,貴妃衣裙都為素紗禪衣所覆,有一層霧蒙蒙的美。

可她的眼睛裡盈滿一層水鏡,亮晶晶的,眼波流轉之間好像快要滴下來,砸得她心口一重。

即便不是出於私心,貴妃被迫悶在宮裡許久,想出去走一走,她也會想辦法迎合,討美人一笑。

“奴婢聽娘娘吩咐,便是舍命也不惜,怎麼會為難呢?”

歲朝低眉,柔聲道:“戲台確實熱鬨,離得也不算太遠,您想去瞧一瞧也合宜。方才隻是在想,奴婢在家做女兒的時候也喜歡偷溜出去,隻是瑤光殿人多口雜,要避開掌事她們怕是不易。”

果不其然,貴妃才低沉下去的神情又歡悅起來,啟唇一笑:“我當是什麼……不過是隨便走走,隻要不惹了陛下的眼就好,我要去哪還要顧忌她們麼?”

貴妃這般說,歲朝的心立時落到了實處,臉上都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笑容。

女子對於同類的心思總能體察更多,天子要顏麵,貴妃也是要的,她這些時日留心觀察,貴妃對陛下也並非無意,隻是久未麵聖,拿不準陛下的心思,哪敢輕易邀寵獻媚。

天威難測,聖上本就是多思寡言的人,要貴妃聰明到每時每刻都猜中皇帝的意思並逢迎得體,未免也太難為人了些。

貴妃的身量沒有生育過的她豐滿,歲朝連夜改了幾身新衣供貴妃挑選,還在幾件衣裙上彆出心裁繡了精致花紋,教原本普通的衣裙靈動起來。

但沈幼宜的目光最後還是落在了宮中最普通的侍女裝上。

鵝黃衫子石榴裙,正是宮人春夏裡最常見的裝扮,襯得女子肌膚勝雪,活潑嬌俏,隻是在宮中隨處可見,衣料普通,就算配色鮮豔,落在貴人眼中也是平平無奇。

但她穿戴起來很是嫻熟,甚至不需要歲朝幫助。

太子當年很喜歡她扮作小宮人的模樣,兩人偶爾在東宮、禦苑私會,少男少女總有幾分情難自持,聽不見外界的聲響,有一回甚至險些撞上了聖駕。

她匆忙逃開,跪在一眾東宮侍女之中,聽著太子與元朔帝對答,儘管進退得體,可那微微發顫的聲線暴露出與她一般無二的驚駭恐慌。

那時她的頭貼在地麵上,心跳如雷,隻盼著元朔帝早早起駕,千萬不要發覺她的存在。

時隔數年,對付兒子的手段,她又一分不差地用到他父親身上。

隨駕去道觀的公主嬪妃都已登車離宮,行宮又恢複了往日的清靜。

山中晨霧薄薄,園中草木如洗,散發著清新沁人的味道,枝頭草尖垂掛著幾顆新結露珠,朝霧中若隱若現的美人滿懷心事,雖偶爾駐足停留,卻並不是為它們。

歲朝的反常教她生出一些猜測,可這點蛛絲馬跡還不能完全令她放心。

即便真如她所料,她也不會直愣愣地往戲台樓閣去。

皇帝未必會早早候著她,她寧可先去藏書樓看兩本閒書。

禁軍多是些年輕麵孔,不見得會認識貴妃,沈幼宜一路低著頭,即便宮道裡有人多瞧了她兩眼,礙於身側同伴,也不敢存有搭訕的心思。

藏書樓離外朝的弘文館不遠,元朔帝不在,朝臣們也樂得清閒,自去賞景會客,沈幼宜一路走上三樓,除了灑掃內侍,都瞧不見一個人影。

她隨手挑了一本,正要抽出書架,輕輕拿了兩回,竟感受到一陣拉扯的力道。

沈幼宜慌張鬆開手,這裡竟有人在!

她不是非要看這一本才行,但……架後男子的麵容一閃而過,她霎時睜大了眼睛,顧不得男女大防,立時抓住了那本書!

架後的男子也瞧見了她,下意識鬆開了手。

隔著那一點點空隙,她隻能瞧見他小半張臉,可即便如此,她也無法徹底冷靜下來!

對麵的男子沉雅俊秀、儀範清冷,眉間卻有一點不易察覺的舊年傷痕,不是她的阿兄又會是誰?

儘管隻是過去了五年,可沈家的富貴已成過往,男女親眷皆為罪人,即便活著也是生不如死,於她而言這同相隔百年又有什麼區彆?

可是她的阿兄竟還活著,非但沒有成為罪人,還扶搖直上,隨著聖駕一並來到行宮!

這是阿爹當年也沒得到過的殊榮!

沈幼宜忍住心底翻騰著的歡喜,摸了摸自己的臉,好在衛貴妃與她生得很是相像,阿兄那麼疼她,哪怕一時半會不能接受借屍還魂,也不會要把她燒死的!

然而對麵身著常服的男子卻不見半點驚喜,他收回了手,俯身告罪道:“臣不知貴妃在此,竟衝撞了貴人,還請貴妃恕罪。”

兄長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溫潤,可言語間那分恭敬疏離似一盆冷水,兜頭潑在心上,她瞠目結舌,阿兄竟是見過衛貴妃的!

“沈大人不必拘禮……”

沈幼宜穩了穩心神,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問,關於沈家、關於他、也關於衛貴妃與自己。

她要繞過這礙事的書架,沈懷安見狀連忙退讓數步,聲音稍厲,卻壓得更低:“娘子是內廷女眷,臣無詔不得覲見,還望貴妃準臣退下。”

他一向循規蹈矩,但對唯一的親妹妹嗬護關愛,甚至疼到不許她出嫁。

可恨不得將她藏在羽翼之下的兄長此刻竟避她如蛇蠍,沈幼宜心中酸澀,牢牢扒住書架,急切得幾乎要穿過去,哽咽道:“阿兄彆走,是我啊,我是宜娘!”

她強忍著沒有哭出聲,身體卻因竭力克製而微微聳動,沈幼宜顧不得擦拭臉上大顆大顆的淚珠,因為她的阿兄倏然變了臉色。

震驚是自然的,可以瞧得出他幾乎下意識想來捂住她的口,但最終還是化作一聲無奈的歎息,目露悲憫神色。

“臣的妹妹福薄命短,與貴妃娘子是不能比。”

沈懷安不好直視她,克製道:“臣雖心底一直念著她,可也知曉逝者已矣,此處不比瑤光殿,還請娘子慎言。”

沈幼宜滿心惶急,她承認這件事難以令人信服,可她真的是宜娘啊!

“維行,你是在同誰說話?”

殿中空曠,即便是遠處傳來的聲音也聽得分明,這聲音中氣十足,可見來者稍有幾分年紀,應是聖上身邊得力的臣子。

沈幼宜吃驚不小,連忙將自己縮進夾層裡,沈懷安不能如她一般躲起,他向那藏身的所在瞥去一眼,不慌不忙地迎上前去,無奈道:“一位宮人罷了。”

對方聽得出他話語中的解脫之意,既知內裡有女眷,也不再多進,撫掌笑道:“虧得你這般好相貌,著實是豔福不淺!來了許多日,怎得沒個宮女對我暗送秋波?”

沈幼宜聽得心驚膽戰,好在對方應當隻聽到隻言片語,言辭便轉到男女私情上,阿兄自然會有所不悅,那人見他不快,順勢賠了幾句好話,說不過是玩笑。

直到二人交談的聲音遠到再也聽不見,沈幼宜才鬆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跑出藏書樓。

阿兄不信她,萬一那人起了促狹的心思,去而複返,真將汙水潑到二人頭上怎麼好!

霧氣將散,她不知跑了多久,才扶著一塊石頭停下來,艱難地喘息著。

她四肢都軟透了,不止是跑得力竭,情緒被迫忍了回去,那種滋味也十分難受。

顧不得狼狽,也管不上到底跑到哪裡來了,她將身體蜷縮起來倚在木石上,緊緊咬住唇,才斷斷續續地哭起來了。

沈家敗落後,她渾渾噩噩地在監牢裡度日,麻木地聽著耳邊哭聲不斷,那些男人之間的事情沒人會告訴她,但後果是全部近親族人來承擔的。

她換了身子,有了更高貴的出身、比太子更有權勢的丈夫,以為能將那十五年的時光當成一晚可怕的噩夢,可當阿兄活生生地站在她麵前時,那些自欺欺人的安慰都被戳得粉碎。

醒來這些天,她的心竟是到了今日才疼得那麼厲害。

他們有可能都還活著,甚至活得很好,可沈幼宜已經徹徹底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她是衛蘭蓁,她隻能是衛蘭蓁了!

初時她隻是埋在膝上輕輕抽泣,後來一口氣堵在喉間上下兩難,竟還是哇地一聲哭出聲來。

唇齒間隱隱有鐵鏽的腥甜氣息,沈幼宜沒忘記今日的來意,慌忙去尋巾帕擦拭,卻越急越亂,怎麼也找尋不到。

她抽了抽鼻子,在空氣中聞到一絲不同尋常的香味。

很複雜,也有些熟悉。

——像是混了粉黛香的書墨氣,也像是太子身上的味道,但細說起來,還是不一樣。

沈幼宜心下一沉,她慢慢抬起頭來,一方素潔的手帕映入眼簾,被風一吹,顫巍巍地飄。

她的心神和力氣都耗得差不多了,反應遲鈍了一些,但還知道要再往上看一點。

眼前的男子身形高大,半張凶神惡煞的麵具遮住了他的眉眼,但從整體不難看出麵具下的俊朗,露出的部分肌膚緊實,應該三十左右。

他身上的紋飾多是皇親貴胄才能用的,衣料質地柔軟,在日光下泛著柔亮的光澤,但和真正的內廷禮服、常服仍有區彆,更像是唱戲用的戲裝。

沈幼宜輕輕鬆了一口氣,但莫名也生出一點失望的情緒。

這人不知來了多久,隻靜靜地瞧著她哭,可隻是這般不言不語地俯視,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那不止是身體上的居高臨下,更像是與生俱來的威壓沉穩。

過於精明銳利的目光中有一點動容,抑或是憐憫,但他手臂微微收緊,沈幼宜隱隱生出一種錯覺。

這人好像在生她的氣。

是因為她沒接過他的手帕嗎?

她不喜歡在外人麵前暴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麵,強撐著擺擺手,沙啞著嗓子道:“謝謝您的好意,我不用。”

雖說四下無人,可無論對方是誰,來意是善是惡,她都不能忘記自己的身份。

那人定定看了她半晌,竟是笑了,語氣比想象中要柔和,似乎有些無奈,但在沈幼宜聽來仍有幾分責備的口吻:“好端端的,怎麼弄成這樣?”

語氣太自然、也太高高在上,強勢得沈幼宜心裡生出些不舒服,她哭她的命,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好大的口氣,他知道她是誰嗎!

不過,那人可能猜她隻是一個有幾分姿色的宮女,對方可能不是戲班裡捧著哄著的名角,而是在宗室裡有點身份,但也不多的王孫——否則不會不認識她,今天也不會留在這裡了。

可這個人對她又沒乾出什麼壞事來,而且她躲在山石樹木後麵,雖說附近沒什麼人在,可他恰巧擋住了她的身形,不至於教過路人看見她的狼狽。

萍水相逢,他已算十分體貼。

沈幼宜慢慢扶著石頭站起身來,謹慎地後退幾步,才好奇將他上下打量一番,誠懇問道:“你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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