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川宮野那天從教室出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雖然這段時間的的確確在禪院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發生,但大多都是一些十分幼稚且無聊的譏笑。
就像國中生的男孩們一樣,會引起班上女同學的注意力,拽一下女孩們的頭發啊、或者突然隔空投籃一樣。
有些像蒼蠅一樣討厭,不過比她幼年一個人當街流浪、食不果腹的日子要好太多啦……
其實她本意是不想惹事的。
早川隻想美滋滋的躺在院裡的椅子上,每天畫一些小畫,普通的苟一苟日子而已。
不過……
早川宮野推開門。已經是晚上八九點的樣子了,屋裡沒有開燈,但窗外隱約的月色還是讓她清晰的看見禪院直哉驚慌失措的表情。
他微微弓著背,看見她的那一刻幾乎可以用“慌亂”來形容,因為死死捏住本子的力度過大,單薄的紙也輕顫起來。
啊……怎麼說,的確表情有些精彩了呢。
記憶中她明明沒說什麼,甚至為了安撫還露出了十分真摯且友善的笑容。
可她話音剛落,正準備上前一步,禪院直哉突然加快了呼吸的頻率,琥珀色的瞳孔猛縮,像是什麼燙手的烙鐵一樣飛快的甩開手裡的筆記本。
紙張在空中劃過,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禪院直哉跌跌撞撞的撞開她,因為跑的過急,還踩到了自己的褲裙,撞開她時踉蹌了一下。
早川宮野伸了伸手,最終也是欲言又止,什麼也沒說。
昏暗的夜色下,隻剩下散落在地上的紙張,以及她腳邊什麼亮晶晶的東西。
早川宮野低頭,注視片刻後蹲下撿起。
“直哉君的羽織紐嗎……”
按照禪院的傳統,羽織紐本應是較為嚴肅且官方性的白色絨球狀。可禪院直哉偏偏戴了一條像女士手鏈一樣小巧金屬風的羽織紐。
“是剛才太匆忙掉的吧。”
早川宮野聳聳肩,放進口袋。
“明天還給他好了,嗯……順便可以道個歉之類的吧。”
雖然可能道歉沒什麼用……畢竟她畫的真的挺詳細的。
不僅細心的用了彩鉛上色,還用上了漸變和柔光。為了凸顯出人物的麵部表情,構成一種若隱若現的意識流,她還特意去學習了超現實主義風格的作品。
她撿起灑落的畫稿,彈了彈灰。最右上邊的一角被戳破的地方留下一個小小月牙。
次日一醒,早川宮野就早早的去了教室。從她的院子到私塾還有些距離,等早川來的時候,禪院直哉已經在教室了。
往常的直哉會坐在她的桌子上。開口次數最多的不一定是他,一般隻是環抱著雙臂,眼神戲謔的看著他們刻意的聊著他感興趣的東西,偶爾會發表一兩次想法,隨後聽著眾人對他的附和。
今天的直哉也如往常一樣,坐在她的桌子上。
早川並不介意,或者說並不是很在意。她像以往一樣在露出禮貌的微笑回應著對她打招呼的同學後,抬眸看向禪院直哉。
他像是沒想到早川會突然側過臉和他對視,原本上揚不屑的眼角有些微愣,隨後上下掃動著她的全身,以肉眼可見的迅速皺起眉。
甚至連嘴角都露出嫌棄的弧度。
“直哉君。”
既然是要來道歉的,早川宮野放緩了眉眼,連聲音都柔和起來,露出乖巧真摯的表情。
明明是溫和的笑容,可在直哉眼裡完全不是一回事。
疑似挑釁的挑釁的視線,就那麼肆無忌憚的與他對視。
禪院直哉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牙齒輕輕撕咬著自己下唇內壁裡的軟肉。
從剛才進教室開始,早川就看見他了,卻偏偏刻意的忽視了他,越過他和彆人打招呼。
繞了一圈才對上他的眼神,本以為會說一些什麼軟話,結果看著他好幾秒,眯了眯瞳孔,以極度挑釁的嘴角勾起唇,像是把他的名字含在口中滾燙了一遍後,才嚅囁著喊了他的名字。
與昨天晚上那個如出一轍的笑意,那些不堪的畫冊一股腦的又重新浮現起他的腦海中。
“嘁……”
直哉眯了眯瞳孔,袖口的拳頭狠狠攥起。
眼前這個該死的女人害得他昨天一夜都沒睡著,早上還失手打碎了茶杯。
現在反而若無其事起來了?
坐在他身後的早川在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後,就自顧自的坐下了,像往常一樣拿出筆和紙,以及……那個熟悉的筆記本。
禪院直哉的大腦幾乎空白了一瞬。
早川宮野這個賤人……不會要當著這麼多的麵翻開吧!?
雖然隻有前幾頁畫的是他,但周圍來來往往的那麼多人,如果手臂離開壓著的紙,哪怕一個不經意,任何人都會看見裡麵的內容。
開什麼玩笑———!!
明明昨天晚上都發生那樣的事情了,居然還恬不知恥的又帶到教室裡來了嗎!?
禪院直哉咬牙切齒,琥珀色的瞳孔掃過一眼周圍同早川說話的其他同學。
大多都是一些他叫不上名的旁係,或是一些連旁係都稱不上的小門小戶的子弟,巴結不上他,就轉身和早川巴結。
如果被這些下三濫家族的人看見早川宮野筆記本裡畫冊的內容……
禪院直哉踢了一腳桌子。但踢的不是早川的桌子,而是早川隔壁一個正在吃便當不知名同學的桌子:“嘖……吵死了。”
木屐撞擊鐵桌,發出清脆的聲響。禪院直哉居高臨下,蹙起眉:“你們很閒嗎?每天早上像蒼蠅一樣嗡來嗡去,吵的我頭都疼了。”
他嗤笑一聲,視線微妙的劃過早川。
“你們還真是不挑啊,什麼貨色都下的去口嗎?”
圍在早川身邊的男同學連連鞠躬道歉,飛快的逃回自己的座位。
爭先恐後的趕緊逃離現場,像是生怕被他記住臉,留下不好的印象。
禪院直哉心情不錯的晃了晃腿,一低頭發現早川宮野不知道什麼時候抬起的頭,褐色的瞳孔正看著他。
“謝謝直哉君哦。”
早川宮野做著口型,褐色的瞳孔亮晶晶的。
什麼鬼……
禪院直哉幾乎要笑出聲來。
蠢上天了的笨女人,難道以為他在幫她嗎?
早川宮野放低了聲音,在直哉一瞬間的呼吸停滯間翻開前幾頁,用隻有他們兩個人的聲音說道:“我把前麵的畫冊改了內容,都是直哉君訓練時流汗或者與其他人打鬥的場景,不是什麼……嗯……那些內容我已經全部擦掉了。”
的確看上去好像沒有什麼問題了,甚至有的不好改動的地方把臉上的表情全部擦掉了,頂多隻是類似於大衛一樣的人體結構圖而已。
“嘖。”
禪院直哉嘖了一聲,跳下早川的桌子,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她,席地坐在自己的蒲團上。
——誰要看這種東西了啊……
不過是一些小人卑劣的行為罷了,作為未來禪院家的繼承人,這點小把戲還傷害不了他。
他本身也沒有多在意的好吧。
直哉轉過身,沒再多說一句。
上課鈴響起,任課老師渾渾噩噩的講起內容來。班上沒有任何聲音。
早川看著桌上的書,周圍的一切的確和平時沒什麼區彆。隻是坐在前麵的直哉,好像一直在若有若無的靠在她的桌子上。
明明他的位置已經很大了,卻偏偏要把蒲團移到後麵,把她的桌子當靠椅。
禪院家的私塾很無聊,不然早川也不會上課畫工口小漫了。靠在她桌前的黑色發尾有些刺刺的落在脖頸上,直哉似乎很喜歡那件白色的內儒,不管外麵是什麼顏色的羽織,裡麵都是清一色的白襯。
毛茸茸的黑色小碎發襯托著他的脖頸非常白皙。甚至可以用女孩子的細膩來形容,沒有頸紋,隱約之間也可以看見下巴的一角、棱角分明。
雖然還隻是少年,但總感覺順著脖頸一路向下,會非常順暢的摸到已經稍有起色的胸……
早川的思緒還沒來得及收回,一種如芒刺背的不適感讓禪院直哉突然轉過頭。
她順理成章的對上直哉琥珀色不悅的瞳孔。
“……”
早川宮野眨巴眨巴眼睛,企圖遮住手裡初見端倪的草稿。
一直到下課,早川都沒再動筆了。
在日常同學間虛偽但禮貌的告彆後,早川起身收東西。唯一不同的是往常最先離開教室的禪院直哉,此時此刻站在教室門口,像是在等待著什麼,環抱著雙臂神情不耐的看著她。
早川宮野加快了收拾的動作,抱起書走出教室剛越過他,就聽見後麵發出煩躁的砸舌聲。
她轉過身看向出禪院直哉時,對方又瞬間收斂起了那種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貫不屑高傲的眼神。
以及一副十分微妙的“我就知道”的表情。
早川宮野無奈的歎口氣。
既然是來找她的,直接說就好了,為什麼還要等她先開口。
“直哉君。”
她開口,禪院直哉看著她點了點下巴,從鼻腔中發出一個淡淡的單音。早川宮野攤開手:
“我知道你要什麼,這個是你昨天落在我房間的。”
“……”
不提還好,直哉壓根沒注意到昨天慌亂的都掉了東西。現在隻會無時不刻不在提醒他那天自己究竟有多狼狽。
“不是這個。”
他冷冷開口:“本子,給我。”
早川宮野停頓片刻,最終還是遞給了他。
直哉粗魯的一把抓過,原本就有些散架的薄本,此時底部已經像抹布一樣皺巴巴。他簡單的隨意翻動後,撕下前幾頁,揉成一團。
他似乎想要砸到她的臉上,但不知道什麼原因,抬了抬手隻是砸到了她的肩上,有幾團也隻是擦著她的肩膀越過。
這種熟悉的主導權感,幾乎瞬間讓直哉的心情大好。破壞一個人最珍視的東西,對於他而言幾乎是輕而易舉。
禪院直哉垂下眸,正準備奚落幾聲,一低頭卻看見早川宮野正站在原地,無聊的轉著腳尖。
像是什麼極其無聊的場景,她的表情也有些懶散。
注意到他的視線,早川宮野抬起頭:“啊……抱歉,稍微分了一下心。那既然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她說著就準備走,像是看了一場無聊的話劇表演——
甚至可能還是幼兒話劇表演。
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禪院直哉又氣又惱,伸手抓過她的肩膀:“喂…喂!你這是什麼表情?早川……你這個賤女人,不會有什麼備份吧?”
他本是突然想到的一句話,卻沒想到早川看著他眨巴眨巴眼睛。直哉正要動怒,早川突然伸出手,溫熱的手心貼著他的手背,看著他眯了眯眼睛。
“直哉君,這樣吧。你把剛才扔掉的畫稿全部都撿起來,重新貼回本子上。你貼一張,我就給你一本,貼兩張,我就給你兩本。”
看似人畜無害的微笑,褐色的瞳孔卻散發著晦澀不明的光。
禪院直哉的心跳抑製不住的狂跳起來,不是因為什麼彆的,而是他發覺自己按在早川肩上的手……抽不回來了。
像是一座大山,狠狠的壓著他的手背上。
直哉咬牙切齒,眯了眯瞳孔:“賤……”
“如果直哉君一張都不撿的話,我會把我所有的畫冊,全部都複印下來,貼在禪院的各個角落噢?”
早川上前,打斷他的話。
上揚的語調,勾起的嘴唇,突然湊近他耳邊如同海妖的低語。
“到那個時候,所有人都會看到直哉君下流的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