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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道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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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太白酒樓,街市上已是燈火一片。

上官楚辭輕搖手中的白玉折扇,她瞧著陸沉淵那張少年側顏,心中念頭百轉,忽然開口說道:

“陸兄,恕在下冒昧一言。”

陸沉淵聞聲側目,隻見上官楚辭一雙明眸在燈火下熠熠生輝,正自凝視著自己。

上官楚辭微笑道:“我瞧陸兄根骨非凡,實乃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這等天賦,若無良師益友引路,使其蒙塵,豈非天大的憾事?”

“我那府中彆的不多,藏書閣裡的幾部修行典籍,倒還算得上是前人精要。不知陸兄,可有興致一觀?”

此言一出,陸沉淵心頭不禁一熱。

他自幼便向往那禦劍乘風、逍遙天地的修士風采,此刻聽聞有上乘典籍便在眼前,豈能不心動?

然思及師父司徒那張似醉非醉的絕色容顏,與那句“以後莫要再回來見我”的清冷言語,他心頭那份熱切便如被一盆寒水兜頭澆下,登時涼了半截。

他暗自長歎一聲,正欲拱手,婉拒這份盛情,忽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執之聲,不由得循聲望去。

隻見一處販售修行雜物的攤前,正圍著人。

一個形容枯槁的中年修士,正自抓著那滿麵油光的攤主衣袖,嘶聲力竭地質問道:

“你……你這奸商!此物分明是凡鐵染就的假貨,你竟敢當做赤煉精銅賣與我!快還我血汗錢來!”

那攤主卻是一臉的橫肉,聞言非但不懼,反將那修士猛地一推,嘿然冷笑道:

“少在此處血口噴人!錢貨兩訖,離櫃概不負責,這是咱們鎮海川的規矩。你自個兒眼力不濟,買了假貨,倒來我這裡撒野?”

說罷,他身後兩名身形壯碩的打手便上前一步,摩拳擦掌,目露凶光。

那修士被推得一個趔趄,穩住身形,一張臉漲得紫紅,眼中滿是血絲,悲憤道:

“我為湊足這筆錢,變賣了祖傳的法劍!這本是我衝擊明神境的全部指望!你這是要斷我的道途!”

“原來還是個執火境的高手?”

那攤主上下打量了那修士一番,目光在他鬢角的風霜與眼角的皺紋上打了個轉,心中嘿然冷笑:

“又一個把命都賭乾了的老廢物,外強中乾,嚇唬誰呢?”

如此想著,臉上那份橫肉便擠出一絲輕蔑的笑意來。

他朝旁邊地上啐了口唾沫,搖頭晃腦地道:

“閣下這把火,怕不是用自家壽元當柴燒起來的?嘿,人過中年,氣血已衰,便如那夕陽落山,再無東升之望。”

“依我看,閣下不如趁早回家抱孫子去罷,修仙問道,那不是你這等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該做的營生!”

那修士聞言身子一顫。

雙目之中最後一點希冀的光,霎時間黯淡了下去,隻剩下無邊的絕望與死寂。

便在此時,陸沉淵忽覺心口一滯。

掌心那股熟悉的灼熱之意,竟如死灰複燃,耳畔忽然傳來詭異的囈語,令人心神不寧。

“不對勁!”

他心中警兆大生,也來不及多想,探手疾出,一把扣住了上官楚辭的皓腕,沉聲道:

“我們速速退後!”

上官楚辭正自蹙眉瞧著那場鬨劇,忽覺腕上一緊,心中一凜,轉頭看去,隻見陸沉淵側臉緊繃,一雙眼死死盯著前方。

他抓著自己的手,掌心滾燙,與他平日裡那份沉靜內斂的氣質,判若兩人。

她心中驚異,暗道:“此人未入修行之門,怎地感知竟如此敏銳,能先我一步察覺異狀?”

她麵上卻不動聲色,非但未曾掙紮,反倒任由他拉著自己,快步退到了街角陰影處。

正當此時,隻聽那落魄修士仰天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長號。

一股實質性的汙染,以他為中心轟然擴散!

刹那間,周遭燈火的暖黃光暈一下子變得極不穩定,仿佛染上了冰冷粘稠的灰敗色調。

空氣裡也彌漫開刺骨的寒意與強烈的腥鏽味。

緊接著,但見他身子一陣詭異的抽搐,周身骨節發出“咯咯”的駭人脆響,肌膚之下,似有無數活物在瘋狂竄動,撐起一個個大小不一的鼓包。

他那張臉已不成人形,雙目暴突,眼白儘失,化作一片漆黑,嘴角咧至耳根,流出腥臭的黑色涎水。

他那本還算挺拔的身軀,竟如軟泥般癱倒在地,四肢以一種絕無可能的角度扭曲、拉長,指節間生出璞膜,後背更是“噗”的一聲,裂開一道血口,從中探出一對殘破不全、滴著粘液的肉翅!

周遭百姓何曾見過這般地獄般的景象,一時間駭得魂飛魄散,尖叫著四散奔逃,桌翻椅倒,亂作一團。

那攤主與兩個打手更是首當其衝,平日裡他們見慣了修士因騙局而心神失守,卻也隻當是尋常風景。

可如眼前這般,言語間便化作索命修羅的景象,委實是大白天見了鬼!

他們立時嚇得雙腿發軟,連滾帶爬,卻哪裡還來得及?

那怪物發出一聲混沌的嘶吼,身形一彈,便如離弦之箭般撲至近前,腥臭的狂風幾乎要將人掀翻!

“跟他拚了!”

其中一名打手眼見退路已絕,凶性大發,怒吼一聲,將全身靈力灌注於雙拳之上,合身撞去,欲行困獸之鬥。

然而,那怪物隻是隨意地一揮那隻早已扭曲的不成形的右臂。

“啪!”

隻聽一聲脆響,那打手連慘叫都未曾發出,整個人便如破麻袋般橫飛出去,轟然撞塌了旁邊一座貨攤,半邊身子都凹陷了下去,眼見是活不成了。

另一名打手見狀,嚇得肝膽俱裂,剛要轉身,卻已被那怪物另一隻手抓住。

那怪物似乎極享受這般的恐懼,竟未立刻下殺手,而是將他緩緩提起。

隻聽“刺啦”一聲,宛如撕開一塊堅韌的破布,那打手的身軀,竟被它自腰間硬生生撕成了兩截!

溫熱的鮮血與內臟“嘩啦啦”地灑了一地,腥氣衝天。

那怪物似乎對這血腥味極為滿意,竟將那尚在抽搐的上半截身子湊到嘴邊,張開那咧至耳根的巨口,“哢嚓哢嚓”地大口咀嚼起來,骨骼碎裂之聲,清晰可聞。

那攤主眼睜睜看著這一幕,雙目圓瞪。

那落魄修士原來是最下品的執火境修士,如今化作怪物後竟然宛若無敵一般,褲襠處登時濕了一大片,一股騷臭之氣彌漫開來。

他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徹底癱倒在地,口中語無倫次地連連告饒:

“饒命……怪物爺爺饒命……彆吃我……”

上官楚辭瞧著這般慘狀,心頭一震,脫口而出:

“是道殞!此人道心崩潰,人性已被濁流徹底吞噬!”

話音未落,一股比眼見怪物更深的寒意,卻是湧上心頭。

根據她所知的典籍記載與過往認知,濁流入體,該有心痕初現的征兆,有道心失守的掙紮,是一個逐漸沉淪、在徹底崩潰前尚有轉圜餘地的過程。

可眼前這人,竟是跳過了所有的前兆,直接從一個活生生的修士,徹底道殞成了一頭隻剩下本能的怪物!

這世間的濁流汙染,竟已凶戾至此了麼?

她想起了方才在酒樓中的自己。

那時的心神失守,她本以為隻是一次危險的邊緣試探,一次可以挽回的失足。

可現在看來,若非陸沉淵那一聲恰到好處的呼喚,將她從那瘋狂的囈語中強行拉回……

她要麵對的或許根本不是什麼漸進的道化,而是與眼前此人一般無二的、瞬息之間的徹底道殞。

一念及此,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背脊。

陸沉淵卻不知上官楚辭轉眼間想了這麼多,聽得“道殞”二字後,心頭一動。

十年來,這等慘事他亦非首次得見,卻隻知統稱為“道化”,今日方知,這般徹底淪為怪物的境地,在修行界中,原是有“道殞”這般說法的。

他瞧著那怪物正一步步朝著那攤主走去,儘管已不是初見,可心境卻是不同以往:

“倘若有朝一日,我也被逼至絕路,是否亦會變成這般模樣?”

“師父不允我修行,或正是怕我重蹈此人覆轍……”

陸沉淵定了定神,對上官楚辭道:“此等孽物,鎮魔司不會坐視不理。咱們離遠些,莫要被波及了。”

話音未落,便聽長街儘頭傳來一聲長哨。

隻見數名黑衣勁裝漢子已如夜梟般自屋簷上掠至,人人神情冷峻,目不斜視。

他們甫一落地,便各自散開,占據方位,不由分說,手中掣出嬰兒手臂粗細的烏金鎖鏈,淩空一抖,那鎖鏈便如活蛇般飛出,交織成網,結成一座小小陣法,在怪物即將殺死那攤主前,將它困在了垓心。

那怪物左衝右突,嘶吼連連,卻如何也掙不脫那烏金鎖鏈的束縛。

為首一名漢子自懷中取出一麵玄鐵羅盤,口中念念有詞,羅盤之上,登時亮起一道白光,直射怪物眉心。

隻聽“滋啦”一聲,宛如熱油潑雪,那怪物慘嚎一聲,周身冒起陣陣黑煙,不過數息功夫,便化作一灘膿血,腥臭撲鼻。

那為首的漢子收了羅盤,目光如電,在四周驚魂未定的人群中緩緩掃過。

那羅盤上的指針,在經過陸沉淵與上官楚辭的藏身之處時,竟是微微一顫,不正常地偏轉了半分。

那漢子目光一凝,正待細看,卻已瞧清了上官楚辭那張俊秀的麵容,眉頭微不可查地一蹙,終是沒有發話,隻一揮手,沉聲道:

“收隊!”

數名黑衣人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瞬間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隻留下滿地狼藉與一群兀自戰栗不休的百姓。

陸沉淵看著鎮魔司離去的方向,儘管知道鎮魔司不會坐視不管,卻還是被他們的強大與效率震撼到了。

上官楚辭似是看出陸沉淵心中所想,說道:

“望海潮在即,鎮魔司在這鎮海川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網。”

“他們提前布置了數十個濁流感應陣,一旦某處的濁流濃度超過閾值,他們便能及時趕到。這次,算是他們反應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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