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門半掩著,上官楚辭立於門外三尺之地,一襲月白綢衫已是處處殷紅,瞧來觸目驚心。
肩上的創口雖已草草包紮,然則靈力耗損太過,一張俏臉毫無半分血色,隻一雙明眸一眨不眨的凝望著那門縫裡透出的燭火。
過了良久,方聽得門軸“呀”的一聲輕響,沈歸舟自內中行出,臉上神情凝重,更帶著一絲難以索解的訝異。
上官楚辭心頭一緊,待他走近了,方才略帶幾分沙啞問道:
“沈叔,他……怎麼樣了?”
沈歸舟瞧著自家郡主這般模樣,心中一歎,卻未先答,隻道:
“郡主千金之軀,何苦在此苦候?此間風大,仔細寒氣侵體,教老奴如何向王爺交代?”
上官楚辭隻輕輕搖頭,說道:“我無妨。你且說,他如何了?”
沈歸舟見她如此,知再勸無益,隻得將方才診視所見,一五一十地道來。
“陸公子這情狀,當真是奇哉怪也。老奴探其脈門,隻覺其周身經脈斷裂,五臟六腑皆有重創,按理說,早已該是氣若遊絲,油儘燈枯之相。”
他說到此處,話鋒一轉,那張素來冷峻的臉上,竟也流露出幾分匪夷所思的神色:
“可……老奴又自他丹田氣海之中,感受到一股沛然莫之能禦的勃勃生機,正自一點一滴地修補他那殘破的身軀。這等生死並存、枯榮同體的脈象,老奴行走江湖數十年,實是聞所未聞。”
上官楚辭聞言,目光一動,說道:
“沈叔,方才那魏拙道殞,以骨筆貫穿陸兄胸膛之際,我曾見他懷中邪光一閃……”
她說著,自袖中取出那具木偶娃娃,遞到沈歸舟麵前。
那娃娃嘴角兩道新裂的縫隙,借著月光瞧來,愈發顯得詭異。
“會不會……便是此物,強行吊住了陸兄的性命?”
沈歸舟接過人偶,隻覺入手陰寒刺骨,凝神細觀,亦是麵露沉吟之色,若有所思道:
“確有可能。典籍有雲,這替身延壽偶功成之後,確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奇效。如此看來,那錢大海倒也未必是全然上了當,他與那濁流邪教之間,怕也是一場相互算計,各取所需罷了。”
上官楚辭又問:“此物既已救過陸兄一回,內中精氣想已耗儘,是否……還有用處?”
沈歸舟緩緩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慚色:
“此等邪異之物,老奴亦不過是自故紙堆中識得一二,其中玄妙,實是難以揣度。”
他將人偶交還上官楚辭,忽又似想起了什麼,續道:
“郡主,方才老奴為你二人護法之際,曾覺院外那片林子深處,似有人影一閃。隻是……”
“其他人?”上官楚辭心中一凜,追問道。
“老奴也不確定。”
沈歸舟沉吟道,“那股氣息一閃即逝,待老奴凝神細查,卻又無半分蹤跡,左近百丈之內,亦無生靈之氣。”
“想來……是此地邪氣殘留,加之老奴心神激蕩,看花了眼也未可知。”
他說罷,又瞧了瞧上官楚辭那已快站立不穩的身形,勸道:“陸公子的事,郡主暫且寬心。”
“經老奴方才以真元為其梳理經脈,他已算渡過了最險惡的關頭,餘下的,便看他自身那股奇異的生機了。郡主傷勢在身,當真該好生將養才是。”
上官楚辭聽他這般說,終是點了點頭。
她亦知曉,自己此刻真元耗損,心神俱疲,再這般硬撐下去,非但於事無補,反要成了旁人的累贅。
上官楚辭強自振作,轉身回了客房。
房內陳設依舊,隻是少了那份從容賞玩的心境。
她盤膝坐於榻上,勉力運功調息了半個時辰,隻覺胸中仿佛有著千頭萬緒,心猿意馬,如何也靜不下來。
“陸沉淵……災祭人偶……太一……道元之胚……”
一個個名姓,一件件秘事,便如走馬燈般,在她腦海中盤旋不休。
她忽地又想起沈歸舟方才那句“林中似有人影一閃”,一個念頭毫無征兆地自心底冒了出來,竟讓她那顆本已疲憊至極的心,又“怦”地一下,跳動了起來。
“那般時候,會出現在此地的,除了陸沉淵那深不可測的師父,又能有誰?”
“她若當真去而複返,見徒兒這般模樣,又豈會就此離去?此刻,她會不會……”
這念頭一生,便再也按捺不住。
上官楚辭隻覺一股難以言喻的好奇與衝動,霎時間便壓過了渾身的傷痛與疲憊。
“此番又是何苦來哉?”
她先是搖頭苦笑,旋即一咬銀牙,暗道:“可我偏要去瞧上一瞧!”
心下想著,她已是翻身下榻,竟是連鞋履也未穿好,便躡手躡腳地推開房門,渾忘了自家郡主的身份,做賊一般,悄無聲息地又潛回了後院之中。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
她借著老槐樹的陰影,悄然行至柴房窗下,自那破舊的窗欞縫隙向內望去。
隻見房內一燈如豆,燭光微弱,將四壁映得影影綽綽。
陸沉淵正靜靜地躺在床上,人事不知。
而在他的床榻之畔,果真立著一道青衫人影。
“既然來了,便不必躲藏了。”
便在上官楚辭心頭一驚時,便聽那道身影輕聲說道。
上官楚辭暗道不好,臉上卻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推門走了進去,搖頭無奈道:
“真是瞞不過前輩。”
那道身影緩緩轉過身來,眉如利劍,眼若桃花,英氣逼人的同時又不乏嫵媚動人,不是陸沉淵那師父司徒氏又是誰?
便是已然見識過司徒的風流英姿,上官楚辭還是忍不住看得一呆。
司徒看著她道:“我還當是誰,竟然有這般的好耐性。”
“說罷,你這一趟,究竟是放心不下我這徒兒,還是專程在此處,等我現身?”
燭火輕輕一跳,將上官楚辭臉上那抹一閃而逝的驚愕照得清清楚楚。
然而,她心頭雖是波瀾起伏,臉上的神態很快便恢複了從容。
她非但沒有半分被窺破心事的窘迫,反倒迎著司徒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坦然一笑。
旋即自懷中摸出那白玉折扇,卻未展開,隻是以扇骨在自己掌心輕輕一敲。
“前輩既已問了,晚輩若再遮掩,反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她頓了一頓,竟是毫不避諱地答道:
“一半是放心不下陸兄,一半也是想求證一樁心事。”
“我瞧陸兄他身無半分靈力,卻有勘破虛妄之能;心懷仁善之念,體內又似藏著驚天魔物。這般矛盾集於一身,當真是世間罕見。”
見那風華絕代的女子露出饒有興致的神態,上官楚辭微微一笑,不緊不慢的繼續道:
“晚輩鬥膽猜測,能教出這般表裡不一的徒兒,又能一眼看穿晚輩夢中關竅,想來前輩您,也不會如表麵上這般簡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