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報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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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烏鎮,晨霧裹著運河的水汽漫過青石板路。顧家生扶著腰踏出翠玉樓時,簷角滴落的露水正砸在他鋥亮的皮帶扣上,發出"嗒"一聲輕響。

"四哥!"

程遠從對麵茶館竄出來,武裝帶斜挎在青年單薄的肩膀上。他咧嘴露出兩顆虎牙,手裡油紙包著的定勝糕遞過來半塊:

"新鮮出爐的,我剛吃了幾塊,老好吃了,你嘗嘗。"

顧家生接過糕點,注意到程遠脖頸處未消的胭脂印。這小子昨夜分明也跟著叫了姑娘,此刻卻精神得像是吸足了晨露的柳條,到底是小三養的種,生的五大三粗,天生的打手。

"報告連長!"

程遠突然並腿敬禮,眼角卻還噙著笑,"一排排長程遠請求歸隊。

顧家生一愣,轉而笑了起來:

“德行,歸隊吧。”

程遠,顧家生從小“丁對丁”,“蛋對蛋”一起碰到大的發小。比他小三個月,跟老顧家一樣,他爹也是地主老財,不過程二少沒顧四少爺好命。程二少爺是他爹在外養的外室生的,上頭還有個哥哥,所以程二少爺注定繼承不了他老子的遺產。不過用程二少爺的話說:

“老子稀罕那幾塊破地?男子漢大丈夫有能耐就要靠自己闖出來。”

這話嘛說的那叫一個豪氣衝天,但該伸手找他老子拿錢的時候也絕不很含糊。嗯程二少也是中央軍校畢業生,他當年是跟著顧四少爺前後腳上的軍校。

這一次顧老財給顧四少爺奔走的時候,程二少爺也是磨著程地主大洋開路,幫他活動了一番,最後如願安排到了顧四少爺一個部隊。用程老二的話說,老子反正就認你顧老四了,你去哪,我去哪。好兄弟一輩子,要發達一起,要死也要死一塊。

哎,孽緣啊。

晨霧中的烏鎮西柵牌坊下,顧家生抬手看了眼腕表,瑞士產的浪琴軍表,表蓋內側刻著"中央軍校第十期畢業紀念"。他深藍呢料的軍官製服在晨光中格外醒目,領章上黃銅色的"軍校"二字與上尉銜星閃著微光。

"來了。"

程遠突然挺直腰背。他那件同樣製式的軍裝右胸彆著射擊優等生徽章,腰間的德製武裝帶卻鬆鬆垮垮,程二少總嫌軍校規範太拘束。

石板路儘頭轉出個穿土黃色軍裝的軍官,領章上一顆三角星隨著步伐晃動。少尉在五步外立定敬禮:

"報告長官!暫七十二師參謀處少尉張明遠,奉命迎接長官換裝入伍。"

顧家生回禮,這個少尉張明遠年約三十左右,長的濃眉大眼,一副乾練的軍人形象。

顧家生注意到張明遠敬禮時右手虎口的老繭。這是常年練習槍械留下的痕跡。

"師部派了車在碼頭等著。"

張明遠指了指石板路儘頭,一輛蒙著帆布的福特卡車停在河埠頭,駕駛室裡穿軍裝的司機正用棉紗擦拭擋風玻璃。

程遠吹了聲口哨:

"喲,美國貨啊。"

他三步並作兩步跳上卡車踏板,帆布簾子掀開的瞬間,車廂裡整整齊齊碼著二十幾個彈藥箱,箱蓋上"金陵兵工廠民國廿五年製"的黑色戳記還泛著油墨味。

暫七十二師師部,烏鎮蠶繭倉庫舊址。

青磚砌成的門柱上,新刷的白漆標著"國民革命軍暫編第七十二師"的字樣。站崗的士兵端著中正式步槍。張明遠掏出通行證,顧家生瞥見衛兵領章上繡著的"72"字樣針腳有些歪斜,這顯然是被服廠趕工的產品。

參謀處的文書是個戴圓框眼鏡的上士,他接過顧家生的委任狀,突然推了推眼鏡:

"顧長官是中央軍校第十期步兵科畢業生?"

顧家生趕忙回道:

“長官不敢當,鄙人確是第十期畢業。”

說話間一卷封好的大洋悄悄的遞到了對方手中。文書微一愣神,立馬頗為熟練的將那一卷大洋收入袖中,接著朝顧家生兩人笑了一笑轉身打開保險櫃,取出兩套用油紙包著的軍裝。抖開土黃色呢料上衣時,臂章上"72"與顧家生的上尉銜星在陽光下微微發亮。三顆三角星排列得整整齊齊。

"南京被服廠上月剛送來的好東西,將校呢的材質。"

文書又取出兩把配槍,"按《陸軍軍官服役條例》,上尉配柯爾特1911,中尉配毛瑟c96。"

他頓了頓補充道,"都是軍政部上月點驗過的,正宗貨來著。"

程遠接過駁殼槍時,快速的拆裝了一下,朝著顧家生點了點頭。顧家生則注意到自己那把美製手槍的彈匣底部刻著細微的"稅警總團"字樣,心裡暗道:

“看來這大洋沒白花,嘿嘿,這暫編七十二師的裝備來源相當複雜。”

紅木辦公桌上的銅製銘牌刻著"參謀長 周震 陸軍上校"。正在批閱文件的中年軍官抬起頭,一股書生氣撲麵而來,他的笑容顯得有些虛假:

"顧上尉,久聞大名啊。"

顧家生腳跟並攏行了個標準軍禮。大聲道:

“參座好,職部顧家生前來報到。”

周參謀長起身還了一個軍禮。

"你們三連現在駐防在沈家蕩。"

周參謀長用鉛筆敲打著牆上的作戰地圖。

“三連現在兵員已經齊整,我們師目前沒有作戰任務,我希望你這個中央軍校的高材生能夠抓緊訓練部隊,儘快讓部隊形成戰鬥力。”

“顧家生再次立正敬禮道:

“職部一定堅決完成長官囑咐。”

周參謀長點了點頭道:

"嗯,你們三連除了這一排長已有委任狀。其他都還沒有委任,等你上任之後可自行任命軍官,上報到我這就可以了。我的要求是半年內你們連要形成戰鬥力。去吧,我讓我的警衛員帶你去上任。"

窗外傳來汽車引擎聲。

顧家生和程遠跟著周參謀長的警衛員走出師部時,那輛福特卡車已經換成了輛蒙著油布的吉普車。發動機蓋上用白漆草草刷著"72d3"的字樣,程遠伸手摸了摸:

"嗬這車可真不賴。"

"上月剛到的好東西。"

警衛員跳上駕駛座,槍套在車門上磕出悶響。

"咱們全師就三輛。"

三連駐地,沈家蕩祠堂。

車還沒停穩,顧家生就聽見祠堂前空地上傳來雜亂的口號聲。十幾個士兵正圍著個黑臉漢子練習隊列,那人脖子上青筋暴起:

"向左——轉!他娘的劉老三你往哪轉?"

祠堂門廊下,三個抱著漢陽造的士兵慌忙站起來敬禮,領頭的是個瘦高個。

"報告長官!"

瘦高個的敬禮姿勢明顯是剛學的,右手差點戳到自己太陽穴。

"三連值星班長王鐵栓,全連實到一百三十六人,正在操課,請長官指示。"

顧家生掃了眼院子,東牆角堆著四十多支用油布蓋著的步槍,西邊夥房門口蹲著幾個抽旱煙的老兵,軍裝肘部都打著顏色不一的補丁。最紮眼的是祠堂正廳廊柱上掛著的黑板,粉筆寫的"出操表"下麵畫著七八個王八。

"全連集合。"

祠堂偏殿香案上擺著三挺擦得鋥亮的捷克式輕機槍,槍管上的散熱孔像蜂巢般整齊。程遠熟練地拉開槍機,突然"咦"了一聲:

"這撞針是太原廠翻新的?"

王鐵栓撓撓頭:

"報告長官,咱們連就這三挺寶貝,還是上周從軍需處領的。"

他指了指牆角木箱:

"子彈倒是管夠,每人能分到八十發。"

顧家生掀開油布,四十多支中正式步槍和九十多支漢陽造混在一起,後者有些連槍托的裂縫都沒修。最底下壓著兩箱手榴彈,木柄上"金陵兵工廠1934"的鋼印已經有些模糊。

程遠踢了踢彈藥箱問道:

"重機槍呢?"

王鐵栓擦了擦腦門上的汗道:

“長長官,咱們連沒有重機槍啊。”

"咱們連九個班長,七個是原來保安團的。"

王鐵栓指著正在教新兵綁腿的方臉漢子,"那是老趙,打過閩變,會用迫擊炮"

話音未落,老趙突然吼起來:

"龜兒子!綁腿要纏八道!你當是裹腳布呢?"

祠堂後牆根蹲著個穿長衫的瘦子,正用毛筆在冊子上記賬。見顧家生走近,慌忙站起來敬禮:

"報告長官!連部文書李墨文,原吳興縣中學教員"

顧家生站在關帝像前,背後的香案上擺著全連花名冊。

"我是你們的連長,顧家生。”

顧家生目光掃過下麵歪歪扭扭的隊列,

"從今天起,全連要按《陸軍步兵操典》重新訓練。"

他突然提高嗓門:

"程排長!"

"到!"

程遠立馬一個標準的立正敬禮。

“記住這個姿勢,腳跟並攏,腳尖分開六十度。"

顧家生繼續道:

"明早五點,全連在祠堂前集合。第一課:立正、稍息、向右看齊!"

祠堂角落裡,文書李墨文正偷偷在花名冊上記著什麼。顧家生餘光瞥見,突然點名:

"李墨文!"

"到!"

毛筆"啪嗒"掉在地上。

"明早訓練前,把《陸軍懲罰條例》抄在祠堂黑板上。"

顧家生一字一頓道,"重點抄第十條:

'聞令不動者,鞭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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