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8月23日 清晨5時 川沙口登陸場。
晨霧籠罩著江麵,海浪拍打著鋼製登陸艇的舷側,發出沉悶的撞擊聲。第11師團第22聯隊的士兵們沉默地檢查著裝備,槍械碰撞聲在潮濕的空氣中格外清脆。
同一時刻 羅店鎮外圍 296團防禦陣地。
侯崇義團長踩著泥濘的戰壕邊緣,靴子陷進濕黏的泥土裡。他眯眼望向東方漸亮的天際線,那裡隱約可見日軍艦隊的輪廓。
"1營守王家宅!"
他猛地轉身,指向村口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樹:
"把那棵樹給我放倒,橫在路口當路障!樹乾上釘鐵蒺藜,再纏上鐵絲網!"
副官匆匆記錄著命令,侯崇義已經大步走向顧家宅方向。2營的士兵們正揮汗如雨地挖掘反坦克壕,新翻出的泥土散發著腥氣。
"深度再加一尺!"
他用靴尖踢了踢壕溝邊緣,鬆散的土塊簌簌滾落,
"鬼子的炮彈落下來,淺一寸就是多十具屍體!3營作為預備隊,全部隱蔽在竹林後的反斜麵!"
突然,遠處傳來隱約的引擎轟鳴。侯崇義渾身肌肉瞬間繃緊,抓起望遠鏡,三艘日軍炮艇正沿著河道緩緩逼近。
羅店鎮內主街 341團防區。
顧家生掄起鐵鎬,狠狠砸向院牆。磚石崩裂的聲響中,一道狹窄的通道被打通。汗水順著他的下巴滴落,在滿是灰塵的軍裝上洇出深色痕跡。
"二排長!"
他喘著粗氣喊道:
"這堵牆打通了直通糧倉,把通道拓寬到能兩人並行!"
二排長李天翔正帶人用八仙桌搭建機槍工事。四張厚重的木桌呈"井"字形堆疊,中間填滿浸濕的棉被和沙土。
"連長,這樣行嗎?"
李天翔用拳頭捶了捶工事外壁,沉悶的回響讓人心安。
顧家生抹了把臉上的灰土:
"應該能扛住擲彈筒直擊,但記住"他豎起三根手指:
"機槍手打完三個點射必須轉移,鬼子的擲彈筒手不是吃素的!"
他轉向正在刨地的一排士兵:
"程老二!去帶人把整條街的院牆都打通,形成交叉火力網!每個射擊孔要外窄內寬,間距不能小於二十米!"
班長王鐵栓正拚命挖掘防炮洞,鐵鍬在堅硬的青石板上迸出火星。
他喘著粗氣問:
"連長,還要挖多深?"
顧家生撿起塊鋒利的碎瓷片,在石板上劃出深深的刻痕:
"挖到見到地下水為止!每個洞要拐兩個直角彎,洞口用門板加固,上麵壓三層夯土!"
遠處突然傳來悶雷般的炮響,房梁上的積灰簌簌落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顧家生的目光掃過每一張年輕的臉龐,聲音低沉而清晰:
"所有人都聽好了,小鬼子的槍法準得邪門,誰也不許露頭!"
他舉起中正式步槍,槍管指向剛挖好的射擊孔,"七十米外不準開火,三十米內用手榴彈招呼。機槍組尤其記住,不要隨意開火提前暴露火力位置!"
他停頓了一下,從懷裡掏出懷表。
"最多再有兩小時"
顧家生輕聲自語,隨即提高音量:
"所有人檢查彈藥!把手榴彈後蓋都擰鬆!這仗要麼我們守住羅店,要麼"
又一陣炮聲打斷了他的話,這次更近,震得地麵微微顫動。顧家生沒有說完後半句,隻是默默將刺刀卡進步槍卡榫,發出一聲清脆的"哢嗒"響。
1937年8月23日 上午8時15分 羅店外圍。
大地在震顫。
先是遠處傳來低沉的轟鳴,像悶雷碾過地平線。隨後,天空驟然撕裂。日軍野戰重炮第11聯隊的105毫米榴彈炮群同時開火,炮彈呼嘯著砸向296團的防禦陣地。第一輪齊射就精準覆蓋了整個王家宅,爆炸的火光衝天而起,土塊、木屑、殘肢被氣浪掀上十幾米高的空中。
"炮擊——!隱蔽——!"
侯崇義團長的吼聲瞬間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爆炸中。戰壕在劇烈抖動,幾個新兵驚恐地蜷縮在角落裡,雙手死死捂住耳朵。一發炮彈直接命中1營指揮所,夯土加固的掩體像紙盒般被撕碎,裡麵的官兵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化作血肉碎片。
炮擊僅僅持續了十五分鐘,但對296團而言卻像半個世紀般漫長。當爆炸聲終於停歇,幸存者們從泥土裡爬出來時,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血液凝固。
三百米外的田野上,土黃色的浪潮正緩緩推進。
日軍第22聯隊以標準的散兵線展開,每個小隊間隔五十米,步槍上著明晃晃的刺刀。走在最前麵的機槍組突然停下,三挺九二式重機槍同時架起,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搖搖欲墜的國軍陣地。
"準備戰鬥!"侯崇義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轟!"
江麵方向突然傳來天崩地裂般的巨響。停泊在長江口的日軍巡洋艦"出雲"號開火,203毫米艦炮的炮彈像隕石般砸落。整個王家宅仿佛被巨人狠狠踩了一腳,整段戰壕在火光中塌陷,十幾個士兵瞬間被活埋。
"重機槍!開火!"
296團僅有的兩挺馬克沁終於咆哮起來,子彈掃過稻田,最前排的日軍像割麥子般倒下。但日軍機槍手立刻還擊,九二式重機槍特有的"咯噠咯噠"聲響了起來,國府軍的機槍位頓時血霧彌漫,主射手被子彈攔腰打斷,副射手剛接手機槍,就被擲彈筒拋射的榴彈炸成了碎肉。
"頂住!頂住!都給我頂住,誰都不許退!"
侯崇義揮舞著雙手還堅持在陣地上,但296團的潰敗已經不可避免。
新兵們哪裡見過這種陣仗?有人扔下步槍就往後方跑,卻被督戰隊一槍撂倒。更多的人隻是呆呆站在原地,直到被日軍的刺刀捅穿胸膛。
短短二十分鐘,296團就傷亡過半。
日軍根本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炮擊、機槍壓製、步兵衝鋒。三板斧循環往複。當三輛八九式中型戰車碾過反坦克壕時(那道匆忙挖掘的壕溝還不到兩米深),296團最後的抵抗也土崩瓦解。
"團座!2營陣地被突破了!"
滿臉是血的傳令兵剛喊完,就被流彈掀開了天靈蓋。(暫七十二師沒有能力配鋼盔)侯崇義望著潮水般湧來的日軍,終於咬牙下令:
"撤進鎮內!快——!"
殘存的士兵們跌跌撞撞逃向羅店鎮,背後是日軍精準的點射。每一聲三八式步槍清脆的"啪勾"聲,幾乎都意味著一個生命的終結。
顧家生從望遠鏡裡看到了這一切。
296團的潰兵像被狼群追趕的羊群,而日軍散兵線已經推進到鎮外五百米。更可怕的是東北方向:三輛坦克正噴著黑煙碾過稻田,炮塔緩緩轉向鎮子。
"傳令兵!"
他聲音嘶啞,"告訴鄭團座,外圍陣地丟了,鬼子馬上"
話音未落,淒厲的呼嘯聲劃破天空。
"艦炮!趴下——!"
203毫米高爆彈直接命中天主教堂鐘樓。這座羅店最高的建築像積木般坍塌,磚石雨點般砸向街道。顧家生被衝擊波掀翻在地,耳孔滲出鮮血。當他掙紮著爬起來時,透過漫天煙塵,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
整整一個中隊的日軍,在坦克掩護下,已經衝到了主街入口。刺刀在硝煙中閃著寒光,膏藥旗在殘垣斷壁間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