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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血火羅店(十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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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生的軍靴陷進一具日軍屍體的腹腔,腐爛的內臟立刻包裹住他的腳踝,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膩聲響。他猛地發力拔腿,血漿裹著碎骨濺在綁腿上,在月光下泛著黑紫色的油光。

借著這股力道,他就地一個側滾翻進雜貨鋪的廢墟,坍塌的貨架和破碎的瓦罐在他身後揚起一片塵土。幾乎在同一瞬間,三發步槍彈撕破濃煙,第一發擦著他的鋼盔邊緣迸出火星,第二發打飛了他腰間水壺的背帶,第三發則深深楔入身後磚牆,灼熱的彈孔裡飄出縷縷青煙。

"老周!十點鐘方向!"

顧家生啞著嗓子吼道,喉間的血腥味讓他聲音異常粗糲,"二樓窗口有挺歪把子!"

爆破組長老周從瓦礫堆裡探出半個身子,月光照在他殘缺的右耳上,新鮮的傷口還在汩汩冒血,暗紅色的液體順著脖頸流進早已板結的軍裝領口。

他沒有說話,隻是豎起三根手指打了個戰術手勢,兩個滿臉煙灰的士兵立即像蜥蜴般貼著牆根向側翼爬去。老周自己則從腰間摸出顆繳獲的九七式手雷,用槽牙咬住保險銷末端的銅環猛地一扯,接著往自己鋼盔前簷用力一磕。"哢"的脆響在槍聲中格外清晰,他心中默數著秒數,布滿老繭的手掌感受著鑄鐵彈體傳來的細微震動,在數到"二"時突然暴起,掄圓胳膊將手雷甩出一道拋物線。

"轟!"

爆炸的火光將木質閣樓照得通明,氣浪掀飛的榻榻米在空中燃燒著,像一隻隻火蝴蝶。歪把子機槍的射擊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木梁斷裂的呻吟。但還沒等硝煙散儘,街角又響起三八式步槍特有的"啪勾"聲,子彈帶著死亡的尖嘯在廢墟間跳躍,將殘存的玻璃櫥窗打得粉碎。

"操他娘的小鬼子"

機槍手老魏拖著血肉模糊的左腿爬過來,他懷裡的捷克式機槍槍管已經打得發紅,散熱孔上蒸騰起扭曲的熱浪。彈匣上僅存的幾發子彈隨著他的移動叮當作響,像是催命的喪鐘。

顧家生用袖子抹了把臉,混合著硝煙的血水在顴骨上劃出幾道猙獰的痕跡。他眯起被汗水浸痛的眼睛觀察前方:

日軍在羅店的防禦布置堪稱教科書級彆。每個十字路口都用沙袋和鐵軌構築了環形工事,臨街的二樓窗口全部被改造成互為犄角的射擊孔,甚至連下水道的鑄鐵井蓋都留出了觀察縫。

這些從關東軍調來的老鬼子槍法準得邪門,專打衝鋒時的第二梯隊,剛才躍出掩體的三十多個弟兄,現在還能動彈的不足半數,有個新兵腸子流了一地,還在用浙腔罵著娘。

"不能硬衝。"

顧家生突然抓起半塊青瓦片,在泥地上劃出幾道深深的刻痕。碎瓷片刮擦地麵的聲音讓周圍幾個老兵不約而同地湊過來,他們布滿血絲的眼睛裡跳動著幽暗的火光。

"看見沒有?小鬼子在這裡、這裡都設置了火力點"瓦片劃過的痕跡逐漸勾勒出一張死亡地圖,每道線條都沾著不知是誰的血。

"老魏帶機槍組在這棟米鋪廢墟建立火力點,程遠帶一連從右側包抄。記住,每個彈坑都要檢查,小鬼子最喜歡在屍體下麵埋詭雷"

顧家生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咚咚"的悶響,那聲音像是地獄的敲門聲,在黑夜中格外瘮人。他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肌肉瞬間繃緊,這是九二式步兵炮特有的裝填聲。

"九二式步兵炮!都散"

警告的嘶吼被炮彈破空的尖嘯撕裂。第一發炮彈落在二十米外的街心,爆炸的衝擊波將整條街道的磚石都掀上了天。

顧家生看見老周張著嘴在喊什麼,但世界仿佛突然被按下了靜音鍵。第二發炮彈直接命中他們藏身的雜貨鋪,整棟建築像被巨人的手掌拍碎的玩具,磚牆在火光中扭曲、崩解,燃燒的房梁帶著萬鈞之力當頭砸下。

顧家生被氣浪掀飛出三米多遠,後背重重撞在街邊的石碾上。他感到溫熱的液體從耳孔裡湧出,嘴裡泛起鐵鏽般的腥甜。透過彌漫的硝煙,他看見一個剛滿十七歲的小戰士被衝擊波拋向空中,身體像破布娃娃般撞在電線杆上。那孩子的腸子掛在斷裂的電線上,在炮火的紅光中冒著騰騰熱氣,像剛出鍋的麵條。

"營長!警衛連的弟兄們衝上來了!"

老周從斷牆後探出半個身子,聲音突然哽在喉嚨裡。顧家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月光下,警衛連的士兵們排著教科書般標準的散兵線向前推進。

那些年輕的麵龐在炮火映照下顯得格外蒼白,雪白的綁腿和鋥亮的鋼盔在夜色中簡直像移動的靶標。領頭的連長高舉著駁殼槍,喊出的口號在每個音節間都帶著操典規定的頓挫:

"殺——敵——報——國!"

"臥倒!全他媽給老子臥倒!"

顧家生的吼聲撕破了喉嚨,但已經太遲了。

黑暗的街道突然亮起十幾道火舌,日軍精心布置的交叉火力網在這一刻全麵爆發。

九二式重機槍"咯咯咯"的掃射聲像是死神的獰笑,子彈穿透年輕的身體時發出"噗噗"的悶響。前排的士兵還保持著挺胸衝鋒的姿勢,胸口就炸開了碗口大的血洞;後排的士兵條件反射般臥倒,卻因為動作太過整齊,被早已標定好射界的擲彈筒一鍋端。

"操!這幫愣頭青!"

老魏把發燙的機槍架在瓦礫堆上,槍托狠狠抵進肩窩。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些倒下的身影,扣動扳機的手指因憤怒而顫抖。曳光彈劃出憤怒的軌跡,將躲在二樓窗口的日軍機槍手打得腦漿迸裂。

顧家生看見警衛連連長被三發子彈同時擊中。第一發打碎了他的右肩胛骨,第二發貫穿肺部,第三發直接掀開了天靈蓋。那個年輕軍官像是突然被抽走了筋骨,挺直的腰板軟綿綿地塌下去,手裡的駁殼槍還在慣性作用下扣動著扳機,子彈全部打進了泥土裡。

"老魏!機槍掩護!"

顧家生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聲音沙啞得不像人聲。

"一連三排從右側下水道迂回,把活著的弟兄拖下來!"

獨立營的老兵們立刻行動起來。他們沒有整齊的隊形,沒有響亮的口號,隻有浸透鮮血的實戰經驗。三排長帶著兩個弟兄掀開下水道井蓋。

機槍組故意將日製鋼盔挑在刺刀上晃動,引誘敵方狙擊手暴露位置;幾個偵察兵把綁腿浸濕捂住口鼻,匍匐穿過燃燒的毒煙時,動作靈活得像是在自家炕頭爬行。

當最後一個活著的警衛連士兵被拖回掩體時,這個原本就不滿編的連隊隻剩十七個能站立的。顧家生看見一個娃娃臉的小戰士癱坐在戰壕裡,腹部被彈片撕開的傷口裡,一段腸子隨著呼吸不斷外湧。那孩子顫抖的手指徒勞地抓著滑膩的腸子,試圖塞回腹腔,看到顧家生時,沾滿血汙的臉上突然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長長官"

小戰士的嘴唇顫抖著,被硝煙熏黑的右手死死拽住顧家生的衣角。

"我我還不想死娘說等我回去給說媳婦"

話音未落,那隻手突然鬆開了,像片落葉般輕輕落在血泊裡。遠處,三個警衛連的士兵居然又發起了衝鋒,他們殘缺的身影在炮火中時隱時現,其中一個甚至抱著集束手榴彈。這些年輕人,此刻用最笨拙也最壯烈的方式,在羅店的焦土上奉獻著自己的一腔熱血。

"弟兄們,"

顧家生緩緩站起身,把打空的彈夾拍進槍膛。

"讓這些新兵蛋子看看,什麼他媽的叫打仗。"

獨立營的老兵們沉默地檢查武器,有人往槍管上撒尿降溫,有人把刺刀在鞋底磨得錚亮。他們沒有豪言壯語,隻是互相拍了拍肩膀。

這些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漢子知道,接下來每前進一米,都要用弟兄們的命去墊腳。但此刻,他們不僅要為羅店而戰,更要為那些倒在衝鋒路上的年輕生命而戰,為那些永遠倒在羅店戰場上的弟兄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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