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濃稠,東方天際線剛剛泛起一抹病態的魚肚白,將整個金陵城籠罩在灰蒙蒙的死亡麵紗之下。
突然。
"嗚——"
一道淒厲的尖嘯聲撕破晨霧,那聲音由遠及近,在空氣中劃出死亡的拋物線。程遠脖頸後的寒毛瞬間豎起,這是日軍150毫米重型榴彈炮特有的死亡呼嘯!
"轟!!!"
第一發炮彈在三百米外炸開。大地如同被遠古巨神狠狠踐踏,衝擊波掀起三米高的土浪。掩體頂部的煤油燈劇烈搖晃,細碎的石子像冰雹般砸在鋼盔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劈啪聲。
緊接著,天空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合奏。
"嗚——嗚——嗚——"
數十發重炮炮彈同時破空而來,尖嘯聲層層疊疊,程遠感覺耳膜被無形的鋼針穿刺,太陽穴突突跳動,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撞擊,仿佛要撞斷肋骨逃出這人間煉獄。
"轟隆!轟隆隆!!!"
連環爆炸如同天罰降臨。衝擊波化作無形的巨手,將整座城市當作玩具般肆意揉捏。五百米外的郵局大樓像紙牌屋般轟然倒塌,磚石飛濺中隱約可見幾個奔跑的人影被氣浪掀上半空。一發炮彈精準命中鐘樓底座,那座見證了六朝興衰的古建築發出最後的呻吟,銅鐘墜落時與空氣摩擦出悲愴的嗡鳴,卻在觸地前就被後續爆炸撕成碎片。
"貼牆!注意衝擊波!"
程遠的聲音淹沒在爆炸聲中。
一發炮彈在掩體正上方炸開。世界瞬間失去顏色,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程遠感覺五臟六腑都被震得移位,喉頭湧上腥甜的液體。掩體頂部的鋼筋扭曲成詭異的角度,發出垂死掙紮般的"吱嘎"聲,塵土如瀑布傾瀉。
突然,另一種更為恐怖的轟鳴籠罩天際。
"嗡嗡嗡"
九七式重型轟炸機群如同死亡的鴉群掠過雲端。陽光在鋁製機翼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澤,投彈艙打開的瞬間,黑點般的炸彈如蝗蟲般傾瀉而下。程遠眼睜睜看著一發250公斤航空炸彈垂直墜落,在街口炸出直徑二十米的火球。三個來不及撤退的觀察哨像破布娃娃般被拋向高空,其中一人直接在半空中解體,彷佛下了一陣血雨。
"轟!"
東南角突然騰起蘑菇雲。一棟四層洋房被直接命中,鋼筋混凝土結構像融化的蠟燭般層層坍落。三樓窗口有個身影試圖跳窗逃生,卻在半空中被飛濺的玻璃碎片割成血人。
炮擊持續了整整一百二十分鐘。
當最後一發炮彈的餘音消散在寒風中,程遠緩緩鬆開咬出血的牙關。掩體內死寂如墓,隻有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某個角落傳來壓抑的啜泣,新兵顫抖的手指怎麼也扣不上崩開的衣領紐扣。
他拍打軍裝的動作驚起一片塵埃,在晨光中形成細小的金色漩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狗日的急紅眼了老子的命,可沒那麼好收,準備戰鬥!小鬼子的三板斧掄完了,鬼子的步兵要上了。"
炮火的餘溫尚未散儘,遠處突然傳來金屬履帶碾碎青磚的刺耳聲響。
"坦坦克!"
觀察哨的士兵聲音發顫。
"三點鐘方向,三輛九七式中型坦克,後麵至少兩個步兵小隊!"
程遠眯起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過斷牆間的縫隙望去,晨霧中。三輛塗著猩紅膏藥旗的鋼鐵巨獸正緩緩碾過廢墟。
陽光在傾斜的裝甲板上折射出冰冷的光澤,履帶碾過青磚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將昨日陣亡士兵的殘肢碾進泥土。居中那輛坦克的炮塔突然轉動,57短管炮黑洞洞的炮口掃過廢墟,像似在搜尋著獵物。
"操他祖宗!"
程遠一拳砸在斷牆上,震落簌簌塵土。
"反坦克地雷昨天全使完了"
話音未落,領頭的坦克突然噴出火舌。
"轟!"
二十米外的磚牆應聲炸裂,躲在後麵的機槍組瞬間被撕成碎片。一截裹著綁腿的斷腿高高拋起,砸在扭曲的馬克沁槍管上,發出"當"的悶響。
"二排長!帶人從裁縫鋪後巷繞過去!"
程遠厲聲喝道:
"三班準備炸藥包,要五公斤那個!"
三輛坦克呈楔形陣勢推進,車體機槍噴吐著火舌。子彈如疾風驟雨般掃過,將半截斷牆打得千瘡百孔。三個試圖迂回的士兵頓時渾身飆血,像破布娃娃般栽倒在瓦礫堆裡,鮮血順著磚縫蜿蜒成小溪。
"弟兄們上啊!"
一個滿臉是血的士兵突然從彈坑中躍出,懷中緊抱的炸藥包引線滋滋冒著火花。鬼子步兵的子彈在他胸前炸開朵朵血梅,但他仍踉蹌著撲向領頭坦克。在即將觸到履帶的瞬間,一發子彈擊中他的身軀。
"轟!"
爆炸的氣浪掀翻了幾個鬼子兵,那輛坦克的左側履帶嘩啦斷裂,像死蛇般癱軟下來。但炮塔仍詭異地轉動著,機槍手從頂艙探出身子,對著倒下的華夏士兵屍體又補了一梭子。
"藥量不夠至少要兩個炸藥包"
程遠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腔彌漫著。
這時右側陣地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一輛坦克蠻橫地碾過沙袋工事,履帶下突然爆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哢嚓"聲。躲在後麵的傷員來不及撤離,整個胸腔被軋得爆裂開來,內臟從口鼻中噴湧而出。
坦克後的鬼子兵趁機突進,三八式步槍特有的"叭勾"聲此起彼伏。
"撤到8區!交替掩護!"
程遠當機立斷:
"四排斷後,其他人跟我來!"
他們且戰且退,每一處殘垣都成為奪命陷阱。在春熙巷拐角,兩個士兵突然從搖搖欲墜的閣樓窗口躍下,正好落在第二輛坦克炮塔上。刺刀閃著寒光刺入觀察縫,裡麵頓時傳出非人的嚎叫。但還沒等他們跳下,就被後麵的鬼子用子彈打成了篩子。
程遠帶人鑽進一條僅容側身通過的窄巷。坦克的轟鳴被暫時隔絕,但日軍步兵的皮靴聲如影隨形。
"手榴彈準備"
他做了個下切的手勢,五枚木柄手榴彈同時擰開後蓋。
當第一個戴著九零式鋼盔的腦袋探進巷口時,手榴彈劃出完美的拋物線。爆炸聲中,程遠清晰地聽到日語"卑怯者"的怒罵。
他冷笑一聲,抹了把糊住視線的血漿:
"跟畜生講什麼武德?繼續撤,帶他們在迷宮裡轉個夠!"
遠處,坦克的轟鳴仍在持續。但每推進一步,膏藥旗就要多裹幾具屍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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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一發75山炮炮彈帶著尖銳的呼嘯聲狠狠砸在中央銀行西側的圍牆上,磚石瞬間爆裂,飛濺的碎石如霰彈般橫掃過街麵。整棟建築劇烈震顫。
顧家生單手撐住傾斜的橡木辦公桌,軍裝上的灰土簌簌落下。
六輛九七式坦克正呈楔形陣勢碾過青石板路,履帶與石板的摩擦聲像鈍刀刮骨般刺耳。跟在後麵的日軍步兵貓著腰,刺刀在晨光中泛著冷芒。
"報告團座!"
衛兵衝進來時滿臉是汗。
"鬼子足足一個大隊正從三個方向合圍過來!"
顧家生冷笑一聲,將譯好的電報揉成一團丟進火盆。火苗"嗤"地竄起,瞬間將電報吞噬殆儘,映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忽明忽暗。
"來得正好。"
他轉身看向電台旁正在拆卸設備的林晚秋。女譯電員纖細的手指飛快地將密碼本塞進防水油布包。
"小林,帶上電台跟三排先撤。"
林晚秋猛地抬頭,鬢角的碎發被汗水黏在蒼白的臉頰上:
"團座,那你"
"執行命令。"
顧家生打斷她,他轉向門口待命的顧小六,他腰間的二十響早已上膛。
"六兒,帶上警衛排,跟我走。"
"四少爺,我們去哪?"
顧家生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笑意,右手指向東邊:
"十字街。"
中央銀行後門的鐵柵欄剛推開,九二式重機槍的子彈就潑水般掃來。子彈將花崗岩牆麵啃出碗口大的凹坑,石屑飛濺。
"掩護團座!扇形展開!"
顧小六低吼著側身翻滾,兩發點射擊斃巷口的日軍哨兵。警衛排的士兵們如鬼魅般散入廢墟,中正式步槍的還擊聲頓時響成一片。
顧家生貓腰疾行,快速穿梭在街巷之中。遠處,日軍的裝甲車已封鎖主乾道,車頂機槍噴吐的火舌將街麵犁出火星四濺的彈痕。
"轟——!"
中央銀行二層突然爆出耀眼的火球,磚瓦結構如積木般坍塌。衝擊波掀飛了路邊的黃包車殘骸,燃燒的車輪在空中劃出火弧。
顧家生頭也不回,隻是加快腳步在迷宮般的街巷中穿行。他熟悉這裡的每一處拐角,那家綢緞莊的後院有暗門,茶樓的地窖直通下水道。這些路徑,此刻都成了索命的殺陣。
"團座!前方十一點方向!"
警衛排士兵突然壓低聲音示警。顧家生抬手示意停步,耳廓微動。
碎石被軍靴碾動的脆響。
槍械碰撞金屬的輕響。
還有帶著大阪腔的日語低語:
"あの辺をチェックしろ"(去那邊檢查)
顧家生緩緩抽出腰間的毛瑟c96,衝顧小六比劃三個手勢。顧小六會意,從腰間摘下兩枚鞏式手榴彈,拇指頂開保險蓋的瞬間,引信彈簧發出細微的"錚"聲。
"三、二"
顧小六的唇語還未數到一,顧家生已經如獵豹般躥出。
"轟!轟!"
爆炸的氣浪尚未散儘,顧家生的駁殼槍已噴出三道火舌。子彈精準貫入三名日軍鋼盔下的眉心,鋼盔後部頓時爆開碗口大的血洞。
"走!"
當眾人衝進十字街時,身後的槍聲已如附骨之疽般糾纏不休。三八式步槍特有的"叭勾"聲在巷道間回蕩,間或夾雜著九二式重機槍沉悶的"咚咚"點射。
這裡曾是金陵城最繁華的街口,如今隻剩幾根焦黑的石柱斜插在廢墟中,像幾柄折斷的巨劍指向蒼穹。
顧家生提前在這片看似死寂的廢墟之下,為小鬼子準備了一份"厚禮"。
遠處,膏藥旗已隱約可見。
坦克的轟鳴聲越來越近,履帶碾過青石板的聲響,將最後一點僥幸的希望碾得粉碎。
"六兒,準備迎接客人。"
顧小六聞言,嘴角扯出一絲獰笑。他轉身打了個手勢,警衛排的士兵立刻如鬼魅般分散開來,熟練地鑽進幾處看似普通的廢墟堆。仔細看去,那些瓦礫間的縫隙都經過精心布置。
"四少爺,這邊。"
顧小六帶著顧家生拐過一道半塌的磚牆,牆後竟藏著一道暗門。門板被燒得焦黑,與周圍的斷壁殘垣融為一體,不湊近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門框邊緣的磚石上刻著幾道不起眼的劃痕,這是留下的暗記。
顧家生彎腰鑽入,撲麵而來的是一股混合著機油和火藥味的陰冷空氣。黑暗中,顧小六擦亮火柴,微弱的火光照出一條向下的狹窄甬道。牆壁上凝結的水珠在火光中泛著血色的反光,台階上散落著幾枚黃銅彈殼,隨著腳步發出細微的滾動聲。
"小心台階。"
甬道儘頭是一扇厚重的鐵門,顧小六在門上有節奏地叩了三下。短暫的寂靜後,門內傳來金屬機關轉動的聲響,接著是齒輪咬合的"哢嗒"聲,仿佛某種沉睡的巨獸正在蘇醒。
鐵門緩緩開啟一線,昏黃的燈光從縫隙中瀉出,在地麵投下一道銳利的金線。
"團座!"
幾個滿臉油汙的士兵從門內探出頭,眼中閃爍著亢奮的光芒。他們身後,某種金屬構造的輪廓在煤油燈搖曳的光線下泛著冷光。
顧家生邁步而入,鐵門在身後無聲閉合。
外麵的世界仿佛突然遠去,隻剩下坦克履帶碾過地麵的震動,透過厚重的混凝土工事傳來,如同地獄惡鬼的敲門聲一聲,又一聲,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