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總裁辦公室。
空氣中彌漫著一絲山雨欲來般的壓抑,侍從室主任手捧一份剛剛譯出的電文急匆匆的走來。電報上的內容跟非同小可,他幾乎是挪動著腳步,將這份承載著絕望與決絕的電報,輕輕放在寬大的紫檀木辦公桌上。
“委座……富金山,顧師長急電!”
正俯身在地圖前研判全局戰況的總裁聞聲抬起頭,他眉頭微蹙。但當目光掃過電文抬頭那刺眼的“泣血叩稟”四個字,以及發報人“顧家生”的名字時,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籠罩了他。
他一把抓起電文,目光急速掃過那字字泣血、句句驚心的文字:
“……富金山血戰七晝夜……斃傷倭寇逾萬……然敵凶頑未戢……第16師團主力猛撲我東南側翼……第10師團一部增援正麵……頓陷三麵受敵之絕境……炮彈告罄,重火力儘失!……”
“……富金山,即我榮六師之墳墓!陣地寸土,即我全體將士埋骨之所!……必當以血肉為長城,以殘軀填溝壑……誓與陣地共存亡……”
“……職等生為校長之學生,死為校長之忠魂!……我榮六師二萬忠烈……亦當含笑九泉,無愧校長,無愧華夏!……”
“……臨電椎心泣血……”
“轟——!”
總裁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腦門,眼前猛地一黑,他身形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他死死的抓住桌沿,雙手青筋暴起,那張素來威嚴、喜怒不形於色的臉,此刻卻褪儘了血色,變得煞白一片,緊接著又因極致的暴怒和驚恐而漲得通紅!
“娘——希——匹!!!”
一聲帶著濃重奉化口音的怒吼,震得整個辦公室內嗡嗡作響,侍從室主任和一眾幕僚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
總裁重重地將電文拍在桌上,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茶杯跳起又落下,茶水四濺,他赤紅著雙目,仿佛下一刻就要噴出火來,胸膛劇烈的起伏著,指著地圖上富金山的位置,聲音變得扭曲、低沉。
“振國!我的學生,我的家鄉子弟兵,榮六師,我的精銳啊!”
“日本人這是要抽我的筋,扒我的皮啊”
“富金山側翼是哪個混蛋在守?!”
他猛地轉向侍從室主任,眼神異常地陰狠。
“第16師團,日軍第16師團怎麼會跑到富金山側翼去的?啊?富金山側翼的守軍呢?都死到哪裡去了?娘希匹玩忽職守,畏敵如鼠,該殺!我要把他們都送上軍事法庭”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近乎失控。一想到顧家生,這個他寄予厚望、悉心栽培、戰功赫赫、被視為黃埔驕子、浙係將領標杆的得意門生。
一想到榮六師,這支由他親手調派、組建而成的,裝備精良、堪稱國府軍脊梁的絕對嫡係王牌,此刻正深陷重圍,三麵受敵,彈儘援絕,甚至發出了“墳墓”、“埋骨”、“二萬忠烈含笑九泉”的絕命之語……‘老頭子’一時間隻覺得心如刀絞,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湧上了他的心頭。
這比台兒莊血戰中池鋒成師全員填壕的慘烈更甚百倍!千倍!
台兒莊一役,孫聯重部死守孤城台兒莊,第31師全師傷亡殆儘,可那終究是西北軍,雖忠勇可嘉,卻非他的“禦林軍”。
而此刻深陷重圍的,是顧振國和他的榮六師,這支以江浙子弟為脊梁、他的“禦林軍”,軍官們說著的是熟悉的吳儂軟語,血脈中流淌的是剡溪水;顧振國更是他所倚重的虎將,從淞滬到金陵,從徐州到武漢,劍鋒所指,讓朝香宮親王蒙羞、令瀨穀啟授首。
若此役全師傾覆這不亞於在剜他的心頭肉,更是在斬斷浙係精魂、撕裂黃埔根係。
“不能丟絕對不能丟振國不能死,榮六師必須救出來!”
這念頭在一直在他的腦中縈繞著。
“快!快!”
總裁猛地衝到巨大的作戰地圖前,手指重重的戳在圖上富金山的位置,對著侍從室主任和一眾高級將領(聞訊趕來的何部長、白副參謀總長等)發出了一連串急促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瘋狂的指令:
“立刻!馬上!給我接通富金山正麵所有能聯係上的部隊!71軍呢?急調71軍,告訴宋西連,富金山要是丟了,我的榮六師要是沒了,我唯他是問,我要撤了他的編”
“命令!距離富金山最近的部隊,不管是誰,給我不惜一切代價,立刻向富金山靠攏,全力阻擊日第16師團,一定要撕開一個口子,接應榮六師,告訴他們,這是死命令!誰第一個衝進去,官升三級!賞大洋二十萬!畏縮不前者,軍法從事,嚴懲不貸,就地槍決!”
“調兵,給我調兵!把能動的都給我調上去,第1軍呢?湯恩博的部隊呢?還有桂係的……健生你立刻著手安排!哪怕拆東牆補西牆,把能打的部隊,用汽車運,用火車拉,用飛機空投都給我投到富金山去!”
“空軍!給我派出飛機,所有的飛機,給我轟炸第16師團,轟炸第10師團,轟炸所有包圍富金山的日軍!給我炸出一條血路,掩護榮六師撤出來”
“命令後勤部!炮彈、子彈、藥品、糧食、所有物資,優先供給富金山!不惜一切代價,給我送進去,用空投!用人背!用牲口馱!哪怕用人命堆,也要把物資送到振國手裡!”
“再給振國回電!”
總裁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決斷。
“告訴他,校長知道了,校長絕不會放棄他和榮六師的,援兵已經在路上,空軍馬上就到,讓他務必堅持住!務必堅持住!告訴他,活下來,這是命令!是校長的命令! “黨果”需要他他的校長需要他!”
一道道命令飛速下達,整個武漢統帥部瞬間被卷入了一場圍繞富金山、圍繞顧家生和榮六師生死存亡的超級風暴。
總裁辦公室內的電話鈴聲此起彼伏,侍從軍官們奔跑如飛,地圖上的箭頭被瘋狂地標注和修改。
總裁在辦公室內不安的來回踱步,目光死死盯著富金山的方向。他臉上的暴怒稍減,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焦慮和恐慌卻絲毫未退。他此刻的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一個超越所有戰略考量的念頭:
“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我的‘禦林軍’、我的學生、我的精銳,振國和他的榮六師,從日本人的包圍圈裡撈出來!”
富金山的戰火尚未燒至武漢,但最高統帥的心,已被那座血染的山峰和一支陷入絕境的鐵軍,緊緊揪住,幾近瘋狂。
這場營救行動,其急迫與不顧一切的程度,在抗戰史上,恐將也是空前絕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