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陌臉上的溫和笑意沒有變化，心底卻疑惑不已。
不認識我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忘記了？還是她刻意裝作不認識？
他不認為這僅僅是巧合。
當年在孤兒院，他與布洛妮婭一同度過的時光，那份情誼，即便隔了數年，也不該淡漠至此。
他的視線不著痕跡地掠過布洛妮婭桌角掛著的深藍色書包。
書包的翻蓋上，用一種略顯稚嫩卻又努力模仿標準字體的絲線，寫著一行名字——【布洛妮婭·蘭德】。
名字是她的，人也是她。
那問題究竟出在哪？
江陌不再試圖主動搭話，也從嶄新的書包裡取出課本，攤在桌上，擺出認真聽講的姿態。
然而，他的全部注意力，已然凝聚在身旁這位銀發少女的身上。
【命運金絲】悄然彙聚，如同無形的觸手，輕柔地探向布洛妮婭。
他嘗試感知她的情緒波動，細微的反應。
反饋回來的信息卻讓他眉頭微蹙。
她的心跳平穩，呼吸勻稱，各項生理體征都顯示出一種平靜。
情緒層麵更是一片沉寂。
她對自己方才的出現，似乎真的沒有產生任何特彆的反應。
“有點意思……”
“看來布洛妮婭這些年在上層區的經曆，遠比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是被刻意抹除了過去的記憶？
受到了某種潛移默化的洗腦？
還是單純因為年歲漸長，將幼時的玩伴遺忘了？
若是記憶被動手腳，那麼可可利亞的嫌疑最大。
作為收養布洛妮婭的養母，那位大守護者，恐怕不希望她的繼承人還惦記著下層區的過往，隻希望她牢記自己未來的身份與使命。
江陌原本的計劃，是想通過勾起往日的情誼，迅速拉近與布洛妮婭的關係。
現在看來，這條捷徑似乎行不通了？
不，現在下定論還為時過早。
或許僅僅是初見，他如今的模樣與當年相比，也確實有了不小的變化，她一時間沒能認出來，也並非沒有可能。
總歸是要再嘗試幾次，看看能否喚醒她沉睡的記憶。
接下來的數日。
江陌開始逐步熟悉貝洛伯格學院的生活節奏。
出乎他預料的是，這所被譽為上層區最頂尖培養精英的學府，在教學模式上，竟然與他前世記憶中那些學校有著驚人的相似——典型的應試教育。
課程表被安排得密不透風。
《貝洛伯格曆史》、《古典文學》、《高等數學原理》、《精密機械結構導論》……
各科的老師們在講台上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灌輸著知識點。
學生們則在下邊昏昏欲睡，機械地抄寫著筆記。
教學樓的走廊公告欄上，用醒目字體書寫的“期中統一測驗倒計時”的標語牌。
“原來上層區的孩子們，也這麼卷啊。”
江陌心裡有些好笑，這與他先前想象中的蒸汽朋克風精英學府，著實有些出入。
不過，這種標準化的學校，對他而言，反而更容易適應融入。
之後，江陌的主要精力，自然還是放在觀察身旁的布洛妮婭。
上課的時候，她總是坐得筆直，銀灰色的長發安靜地垂在腦後，紋絲不亂。
她聽課的態度極為專注，筆記也記得條理清晰，字跡工整。
偶爾老師在課堂上提問，她的回答也總是標準答案，常常引得任課老師讚許點頭。
江陌想要在課堂上找個機會與她搭話幾乎不可能，她太認真學習了。
即便是下課後那短暫的十分鐘休息時間，布洛妮婭也從不參與同班女生們一起嬉笑打鬨。
她會從書包裡，取出一本並非教材的厚重書籍，安靜地閱讀。
江陌發現布洛妮婭看的書相當雜：《社交禮儀通則》，《貝洛伯格防禦工事沿革史》，
甚至還有《軍事指揮與戰術概論》這類與她當前年齡似乎不太相符的書。
“社交禮儀，多半是可可利亞對她的要求。那軍事指揮……是她自己的興趣？”
江陌在心中默默分析。
而此刻的布洛妮婭周身，仿佛展開著一層不可見的氣場，將其他所有人都隔絕在外。
班級裡的其他同學，雖然會時不時地，用好奇或者探究的視線偷偷看她幾眼——
畢竟，是大守護者的養女兼預定繼承人，身份尊貴，容貌又如此出眾……但從沒有人敢主動上前與她搭話。
江陌判斷，這種現狀，既有她特殊身份的原因，也與她如今這種冰冷淡漠的性格脫不開乾係。
幾天過去，學院的生活按部就班。
在一節氣氛相對自由的自習課上，江陌決定不再等待。
他需要打破這種僵局。
他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身旁布洛妮婭的手肘。
少女從厚重的書本中抬起頭，那雙棕灰色的眼眸轉向他。
“有什麼事嗎？”
瞬間，教室裡。
一道道目光，或好奇，或驚訝，或帶著幾分看熱鬨的心態，齊刷刷地彙聚到江陌身上。
“那個下層區來的插班生，竟然敢主動和布洛妮婭大人搭話！”
“他不知道布洛妮婭大人從來不和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多言半句嗎？”
“小聲點，彆讓她聽見了……等著瞧吧，肯定要被當眾嗬斥了。”
壓低了的議論聲像是蚊群，在教室各個角落嗡嗡作響。
江陌臉上卻維持著那種溫和有禮的淺笑。
“抱歉打擾了，布洛妮婭同學。”
“是這樣的，我剛轉來不久，對學院的許多安排還不太熟悉。”
“下個月就是曆史課的期中測驗了，我想請教一下，關於‘築城紀元前’的這段曆史，老師有沒有大致圈定過重點範圍，或者推薦過什麼參考書目？”
“我擔心自己複習不得要領，會走彎路。”
江陌這番話說得懇切自然，完全是一副勤奮好學的新生向同桌請教的姿態。
周圍那些伸長脖子準備看戲的同學，神情都有些微妙。
原以為會有一場鬨劇，沒想到這個轉校生，竟隻是個一心向學的書呆子。
布洛妮婭安靜地審視著江陌。
那雙漂亮的棕灰色眸子裡，似乎掠過某種波動，或許是江陌那副認真求教的態度讓她略感意外。
片刻後，她才開口，似乎比最初少了些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感覺：
“曆史老師上周已經分發過複習大綱，上麵有詳細的考點說明。”
她略微停頓了一下。
然後，她從自己的課本中抽出一張折疊好的紙張。
“如果你沒有領到，”她將那張紙輕輕推向江陌的桌麵，“我這份可以先借給你閱看。”
“課後記得自己去老師領一份。”
“是嗎？那真是太感謝你了，布洛妮婭同學。”
江陌臉上漾開一個笑容，接過了那份大綱。
同時心中一動。
“她骨子裡還是善良的……隻是，真的完全不記得我了？是因為分彆太久，我的樣貌變化太大，她一時之間沒能把我認出來？”
“嗯，不必急於一時，慢慢來，總會有機會讓她重新憶起的。”
從那天起，江陌便順理成章地以學習請教為由頭，接近布洛妮婭。
布洛妮婭大部分時間仍舊沉浸在她自己的閱讀世界裡，對江陌的接近，似乎僅限於純粹的學業探討。
對於這種不涉及其他目的，完全圍繞學習展開的互動，她並不排斥。
偶爾，她還會就某個學習問題，與江陌簡短地爭論幾句。
儘管她的語氣仍平淡如水，不帶太多個人情緒的起伏，但至少，不再是最初那般將他全然無視。
這一幕落在班級裡其他同學的眼中，無疑成了一道奇景。
“那個下層區來的轉校生，他居然真的能和布洛妮婭小姐說上話？”
“你們有沒有覺得……布洛妮婭小姐對他的態度，好像是比對我們要稍微……那麼好一點點？”
“廢話！你見過哪個不開眼的家夥，是抱著一摞比城牆還厚的複習資料去找布洛妮婭小姐請教問題的？我們挖空心思琢磨的，都是怎麼能約她放學後去喝杯下午茶！”
學生們私下的議論聲裡，夾雜著嫉妒，不解，以及一絲絲的欽佩。
江陌對這些周遭的議論和目光，始終處之泰然。
周三的午休時間，江陌照例在教室裡翻閱資料。
這時，從教室另一邊傳來一陣騷動。
兩位高年級的男生走到布洛妮婭桌前，其中一位身材高大，麵帶傲慢的表情。
“布洛妮婭小姐，這周末我家要舉辦派對，想邀請您出席……不知，可否賞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