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宗的午膳擺了整整十八道菜。阿牛係著油漬斑駁的圍裙,端著最後一道酒釀圓子上桌時,手直打顫——碗底的青銅片在瓷盤上硌出個小坑,像顆硌了牙的沙粒。
"阿牛哥,這圓子"柳如煙用筷子戳了戳圓子,湯汁濺在她月白裙角,"你熬湯時又偷加藥材了吧?這甜得發苦。"
阿牛的臉漲得通紅,剛要辯解,蘇輕語突然"呀"了一聲。她的指尖正搭在碗沿,青銅片的涼意順著瓷盤滲進她的皮膚,像根細針輕輕紮了紮心口。
"小師妹?"夏冰凝遞來杯茶,"手怎麼涼了?"
蘇輕語沒接茶,盯著碗底的青銅片。那東西巴掌大,邊緣刻著歪歪扭扭的雲紋,和她玉佩上的紋路竟有幾分相似。更詭異的是,當她的目光掃過青銅片時,耳邊突然響起個沙啞的聲音——
"青棠,該醒了。"
"誰?"她猛地抬頭,滿桌人都沒說話。林星辰正夾了塊紅燒肉要給她,見她發愣,便把肉塞進她碗裡:"發什麼呆?多吃點。"
蘇輕語低頭扒飯,可那聲音又響起來,像從地底鑽出來的:"你以為解開往生咒就完了?莫天機的債,該還了。"
"啪!"
她手裡的筷子掉在桌上。柳如煙撿起來要遞給她,卻見她盯著青銅片,瞳孔微微發顫:"這這不是莫天機的劍穗扣嗎?"
林星辰的筷子懸在半空。他認得這扣——前世莫天機的劍穗是用九根冰蠶線編的,每根線尾都係著這樣的青銅扣。當年他斬斷莫天機的右腕時,這扣子從劍穗上崩飛,不知滾去了哪裡。
"阿牛,這圓子哪來的?"他聲音發沉。
阿牛的喉結動了動:"今今早我去後山采蘑菇,看見桃樹下有個泥坑,裡麵埋著這碗圓子。我想著想著師父愛吃甜的,就端來了"
"後山桃樹下?"夏冰凝皺眉,"那片地前兒剛翻過,說是要種新茶。"
蘇輕語突然站起身,玉佩在腰間發燙。她的目光穿過阿牛,落在後山的桃林上——晨霧還未散儘,桃枝在霧裡若隱若現,像誰在揮著白綾跳舞。
"我去看看。"她抓起外套就要跑,被林星辰一把拉住。
"等等。"他從袖中摸出那半塊"青"字玉佩,"我跟你一起去。"
桃林的霧比早上更濃了。林星辰牽著蘇輕語的手,能感覺到她的指尖在發抖。兩人踩著晨露走到桃樹下,果然看見個半人深的泥坑——坑邊的泥土還是濕的,像是剛被翻動過。
"就是這裡。"蘇輕語蹲下身,指尖剛碰到坑沿,泥裡突然滲出暗紅液體,像血。
"退開!"林星辰將她拽到身後,混沌青蓮在掌心綻放。金光照亮泥坑的瞬間,兩人同時倒抽一口冷氣——
坑底埋著具骸骨!骸骨穿著褪色的青袍,腰間係著九根冰蠶線編的劍穗,每根線尾都係著和青銅片一樣的扣子。最駭人的是,骸骨的右手齊腕而斷,斷麵還沾著暗紅血痂,和斷劍上的血漬顏色一模一樣。
"這是莫天機?"柳如煙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和夏冰凝不知何時跟了過來,正扒著桃枝往坑裡看,"前世說他被青帝斬了右腕,原來原來他埋在這裡!"
"不可能。"林星辰蹲下身,指尖拂過骸骨的斷腕,"青帝當年用混沌青蓮封印了他的魂魄,怎麼會讓他有機會埋骨?"
蘇輕語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向骸骨的腰間:"師父你看!"
劍穗上的青銅扣正在發光,和碗底的青銅片遙相呼應。林星辰摸出那半塊"青"字玉佩,玉佩上的"棠"字竟也開始發燙,三樣東西在晨霧中連成一條金線,直指桃林深處的老桃樹。
"走。"他拉起蘇輕語的手,"去桃樹下。"
老桃樹的樹乾上有道半人高的裂縫,像張咧開的嘴。林星辰剛把手按上去,樹皮突然像活了般蠕動,裂縫裡滲出暗紅液體,在地上彙成龍形。
"這是"蘇輕語的聲音發顫。
"青帝的龍紋。"林星辰的聲音沉了下來,"當年他為護青玄宗,曾化身為龍鎮壓大妖。這樹是他用龍血澆灌的。"
樹裂縫裡突然傳來"哢嚓"一聲。林星辰牽著蘇輕語鑽進去,隻見樹洞裡堆滿了金銀珠寶,最中央擺著個檀木匣,匣蓋上刻著"青棠"二字。
"這是我娘的嫁妝?"蘇輕語的聲音發抖。
林星辰打開匣子,裡麵整整齊齊碼著十二件嫁衣,每件都繡著並蒂蓮。最上麵那件的領口,彆著半塊"棠"字玉佩——和他的"青"字佩,正好能拚成完整的"青棠"。
"原來我娘是青帝的道侶。"蘇輕語的眼淚滴在嫁衣上,"青帝師父說說他等了我三百年,原來原來他等的是我娘?"
"不。"林星辰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他等的是你。"
他指著嫁衣內側的刺繡——每件衣服的裙擺都繡著個小娃娃,眉眼和蘇輕語有七分相似。最上麵那件的裙擺上,還用金線繡著行小字:"棠兒,待你長大,我便娶你。"
蘇輕語的身體劇烈顫抖。她想起地宮裡青帝的畫像,想起他說的"真正的青棠,是能笑著麵對輪回的人",突然明白過來——青帝等的從來不是蘇棠,是能傳承"青棠"之名的後人。
"那莫天機呢?"柳如煙的聲音從樹洞外傳來,"他埋在這裡,和青帝有關係嗎?"
林星辰走出樹洞,手裡攥著從匣子裡取出的半塊玉璜。玉璜上刻著"鎮往"二字,和斷劍上的字跡一模一樣。
"莫天機當年鑄劍失敗,遷怒於青帝。"他將玉璜遞給蘇輕語,"他想毀了青帝的道統,便偷了這鎮往玉璜,想用你的魂魄解開往生咒,讓青帝的輪回之力反噬。"
"那我娘"蘇輕語的聲音哽咽。
"你娘是青帝最疼愛的小師妹。"林星辰摸了摸她的頭,"她為了護你,用自己的魂魄封印了莫天機的殘魂。所以你從小到大總做噩夢,是因為她的魂魄在和你說話。"
蘇輕語突然撲進他懷裡,哭得渾身發抖:"師父我好想她"
林星辰輕輕拍著她的背,抬頭看向桃林深處。晨霧不知何時散了,陽光透過枝椏灑在樹洞上,照見洞壁上的刻字——"青棠同根,生死不離"。
回青玄宗時,太陽已經西斜。阿牛端著重新熬的酒釀圓子上桌,這次碗底沒有青銅片,圓子的甜香裹著桂花香,直往人鼻子裡鑽。
"小師妹,吃圓子!"柳如煙舀了碗遞給她,"今天的圓子沒放藥材,甜得很!"
蘇輕語接過碗,咬了口圓子——糖霜在嘴裡化開,是熟悉的桂花香。她抬頭看向林星辰,他正和夏冰凝說著什麼,嘴角掛著笑。
"師父。"她輕聲說,"我以後不想再怕疼了。"
林星辰轉頭看她,陽光在他睫毛上跳著舞:"好。"
青鱗叼著根狗尾巴草從桌下鑽出來,用爪子扒拉她的褲腳:"小師妹,晚上我們去後山看螢火蟲好不好?我聽說那裡有會發光的兔子!"
"好。"蘇輕語笑著摸了摸它的腦袋,"但你得答應我,不許再偷啃雞腿了。"
"嗷嗚——!"青鱗立刻蔫了,尾巴尖掃過夏冰凝的鞋尖。
月影晃著月光紗衣飄過來,遞給她塊桂花糕:"這是我新做的,比廚房的好吃。"
"謝謝青鸞姐姐!"蘇輕語咬了口糕,甜得眯起眼。
林星辰望著這一幕,突然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軟了下來。他想起地宮裡青帝說的話,想起桃樹下埋著的骸骨,想起蘇輕語玉佩上的"棠"字——原來最珍貴的,從來不是什麼青帝傳承,而是眼前這些能一起吃糖葫蘆、一起看螢火蟲的人。
"師父。"柳如煙戳了戳他的胳膊,"發什麼呆呢?再不吃圓子,可就沒了。"
林星辰夾起顆圓子,咬了一口——甜得恰到好處,像極了有人用心熬的、帶著人間煙火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