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敲門聲,艾林本能地看了眼周圍。
落日的金色光芒穿透窗欞,灑在屋子內的各種花卉植物上。
整座木屋絲毫看不出本來簡樸的模樣。
不過說實話,雖然一切“麵目全非”,但這座被美麗花卉的和植物填滿的房間,給人的感覺並不混亂。
反而因炙紅、翠綠、蔚藍、淺紫……各種色彩遵循某種規律的組合,格外凸顯出某種韻味。
很好看,但不正常。
艾林走下床,便踩在了嫩草編織的鬆軟地毯上,視線掃過的地方,所有的植物都傳遞出依戀的情緒。
那股情緒格外旺盛。
被他趕入泥土中的青藤,探出一根細細的枝條,像人類一樣,歪了歪尖端,似乎在試探。
“咚咚咚~”
艾林沉默片刻,歎了口氣,最終也沒處理房間裡的異常。
畢竟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無論是獵魔人還是梅裡泰莉神廟的祭司,應該都已經習慣了他的“與眾不同”。
沒必要像過去那樣,為了隱藏,而將眼前鬼斧神工的天然花坊抹去。
說實話,雖然不清楚這是如何構造,有沒有受到他本能的影響。
不過這樣的布置,他還是挺喜歡的。
何況梅裡泰莉神廟都快將他捧上聖子了,一些特彆之處,也無傷大雅。
“吱呀~”
門開了。
門外是萊莎,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看起來似乎很緊張,一雙大眼睛閃躲著不敢看他。
“怎麼了,萊莎?”艾林問。
“艾林,修斯醒了……”萊莎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話。
內容卻不是與其表情相符的通知。
修斯醒了當然值得高興,但似乎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
“呃……”艾林看著小祭司的潮紅得有些不健康的臉色,猶疑了一秒,“修斯醒了……那很好,不過你沒事吧?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沒事……”
被那雙深邃藍眼睛擔憂注視著的小祭司,緊張地低下頭,又抬起,然後又低下,手足無措。
【萊莎,誰先來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才能走到最後。】
【既然都有競爭對手了,你就更應該主動!】
【你,希望被人代替嗎?】
吉塞拉嬤嬤的話,又回蕩萊莎的耳邊。
當然不行……她咬了咬唇,手指絞著素白的祭司袍,猛地抬頭,深吸一口氣:
“艾林,我……”
濃鬱的複合花香撲麵,打斷了她。
花香……萊莎聳了聳精致的鼻翼,語氣一滯。
從未嗅過的香氣,不是橘子香味,不是瑪格麗塔·勞克斯·安蒂列,但也不是薇拉女士……
艾林的房間為什麼會有花香?
難道我已經來遲了,錯過了,被代替了?
可他們不是剛回來嗎?
……
思緒在這一瞬間,百轉千回。
“真的沒事嗎?”艾林擔憂地走近了一小步,仔細端詳她的臉色。
萊莎紅潤的臉頰驟變蒼白,她沒有回答,而是咬了咬唇,視線略過艾林,探頭向屋內看去。
艾林看出了萊莎情緒上有些不對勁,想了想,讓開了身體。
房門大開。
馥鬱清香更加濃鬱。
“嗯?”
隻這一眼,萊莎便愣住了。
房間裡沒有任何女人,讓她鬆了口氣,但除了床上,牆壁、地麵、屋頂、桌子、椅子……到處都開滿了鮮花。
她眨巴眨巴眼睛,又揉了揉,看看艾林,再看看屋內。
“艾林……你的房間?!!”
“是的,我的房間有了一些……嗯……”艾林頓了頓,“變化。”
變化?
萊莎失神地看著屋內,比神廟的花園還要生機勃勃的景象。
而且要是她沒看錯的話,許多花卉似乎都不是應該在這個季節生長的……
這僅僅隻是一點變化?
“我在修行上,有了一些感悟,”艾林撓了撓頭,“不好意思,把神廟的房間弄亂了……”
這間屋子畢竟是神廟讓他們臨時居住的客房,明天就要回凱爾莫罕的他,多半今天還是要將這些旺盛生長的植物清理掉。
“沒事沒事,”萊莎連連擺手,又看了裡間一眼,“布置得很好看,我從沒想過房間裡還能這麼布置。”
“倒也不是我布置的,這些隻是修行的副作用,”艾林解釋道,“離開神廟之前,我會將這裡清理乾淨。”
“不用不用,伊安娜嬤嬤和南尼克女士肯定也很喜歡這……”萊莎忽然語氣一滯,明亮的眸子忽然看向艾林,“等等,你說你要離開神廟了?”
艾林點點頭:“明天就走,我們需要回學派一趟。”
“真……真要回去,”萊莎愣了下後,想到了還在病床上的傷者,連忙道,“可……可修斯還有那兩個人的傷勢,禁不起長途跋涉,不能過幾個月,等他們的傷養好了再走嗎?”
“還有老公爵的委托,還有那些食屍生物……”
“大群的食屍生物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艾林搖搖頭,“剩下的那些,公爵的狩魔軍會解決,有近幾周的訓練,再加上食屍生物油,不是什麼大問題。”
“至於修斯和大鐵盾他們……”
“我已經和伊安娜嬤嬤說好了,修斯會在神廟療養,傷勢痊愈後再離開。”
“大鐵盾和傅裡也會留在艾爾蘭德,我會請伊安娜嬤嬤和老公爵幫他們找個營生。”
“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和維瑟米爾需要回去,向索伊首席彙報。”
“這……這樣啊……”萊莎的語氣有些失落,“那你們……那你們什麼時候再來艾爾蘭德?”
艾林沒有立刻回答,靜靜地看著萊莎,看得她慌亂地掩飾:
“我的……我的意思是,修斯傷好了以後,肯定不能自己離開泰莫利亞,穿過戰亂的亞甸和科德溫,回凱爾莫罕,所以……”
艾林沉默了許久,才答非所問道:“萊莎,我是一個獵魔人,一個以狩獵魔物為生的獵魔人。”
“獵魔人永遠在路上,永遠在戰鬥,永遠不會停留在同一個地方,除非死……”
“彆說了,艾林!”萊莎的聲音突然提高,眼神懇求。
“你是艾爾蘭德的英雄、藍死神、弑神者,你永遠在勝利,永遠比前一刻更強,更厲害,你怎麼會死呢?”
“萊莎……”艾林愣了愣。
他看見小祭司一向溫和明麗的俏臉,此刻倔強固執得格外熟悉。
恍惚間,他才想起在哪見過這張臉。
那是在哈德遜子爵廢棄的城堡,是在法蘭茜絲卡逃亡時傳送到的那林間小屋。
那時,小祭司還是個一心想殺死“大胃王”哈克索,甚至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偷偷找他希望成為一名女獵魔人的那個複仇少女。
時間才過去不久。
眼前這個溫柔和善,被艾爾蘭德和梅裡泰莉神廟交口稱讚的祭司,竟已完全融入了神廟,讓他下意識忘了她的身世,忘了她曾親眼看見父母在麵前死去,好似她從小就在神廟長大。
“不要輕言死亡,艾林,”萊莎扶著門框,微微低下了頭,“人死了,就沒法再卷心愛的煙草,不能咬文嚼字撰寫詩篇,嘻嘻哈哈地和麾下的騎士吹牛,暢談未來……”
“也沒辦法聽大師彈奏索爾特琴,種植玫瑰,為薰衣草澆水,盛裝參加舞會,與親人和朋友書信……”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艾林。”
“什麼都沒有了。”
“萊……”艾林剛想摸摸她的頭發,說些什麼安慰她。
懷中突然就多了軟綿綿的溫熱觸感,仿佛一團飄搖的純白雲朵撲向了他。
盤起的褐色頭發,沁著雛菊的清香。
嬌嫩的臉頰熾熱又滾燙,貼在他左側的脖子上,似乎要將他融化。
但她摟住他的雙手,卻柔軟而冰冷,還在顫栗。
“不要死,艾林,永遠都不要死……”胸膛傳來低聲的呢喃。
可人哪有不死的?
奇跡之子就一定能活到最後,贏到最後嗎?
高山試煉、廢棄礦洞、貓學派襲殺、鬥技大賽、五月節、帕索隆森林、螺旋中的白霜、邪神降臨……
多少次死神的鐮刀距離他的脖子,僅僅隻有發絲的寬度。
“艾林……”呼喚聲仿佛來自他自己的心跳。
“是的,”他輕輕歎了口氣,撫了撫萊莎的頭發,輕聲道,“我不會死,永遠不會……”
懷中輕巧的雲朵顫了顫,雛菊的清香更加濃鬱。
“艾林,我……”
“吱呀~”
長廊中,忽然傳來木門的呻吟聲,打斷了萊莎,嚇得她猛地後退了一步,差點絆在門檻上,摔了一跤。
“團長……萊……萊莎祭司?”揉著眼睛走出來的克雷眨了眨眼睛。
他看著距離艾林不遠,低著頭滿臉通紅的女孩,神色古怪。
“萊莎是來通知我們的,修斯已經醒了。”艾林看了眼小祭司,為她解了圍。
“吱呀~”長廊中又是一扇木門被打開。
“修斯醒了?!!”丹提大師從門內走出,眼神中的疲憊不減分毫。
他似乎和艾林一樣,沒有利用下午的時間休息。
艾林看向萊莎。
嗅著身前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息,萊莎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收拾情緒後,點點頭:“醒了,修斯恢複得不錯,吉塞拉女士說他一周之後就能試著下地了。”
“不過因為內出血,傷到了內臟,暫時還不能劇烈的戰鬥,至少也要療養一個月。”
“那就好。”丹提都鬆了口氣。
接下來。
狼學派的年輕獵魔人接二連三地被喊起來。
維瑟米爾也從鄰近房間中走了出來,眼神挪揄地看向艾林和萊莎。
萊莎可能不知道,但艾林怎麼會不曉得,剛剛萊莎那一番話,都被維瑟米爾這個聽牆角的不正經獵魔人大師聽到了。
畢竟現在的維瑟米爾已經與丹提這樣普通的獵魔人大師不一樣了。
彆說就住在他附近,就算當初被安排在走廊儘頭,高達八十四的感知,也足以將兩人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克雷,你這出來得不是時候啊……”維瑟米爾輕輕拍了拍克雷的肩膀。
克雷聞言撓了撓頭,看了看艾林,又看了看悉心向丹提講述修斯病情的萊莎,心想他來得可不是“不是時候”,而是“正是時候”。
要是讓團長在瑪麗小姐不在的時候,被撬了家,他們回去該怎麼麵對瑪麗小姐。
而此時。
不想多費唇舌的艾林,不著痕跡地將自己房間的門關上,擋住了內裡生機盎然的神奇景致。
也就唯有維瑟米爾和萊莎注意到,對此多看了一眼,其它人都沒有察覺。
最多就是覺得走廊裡的氣味,比原先要清新不少。
看來這次吸收鹿首精的要素,雖然房間內的改變不小,但魔力波動的動靜卻並不大……艾林心想。
這是因為不同要素之間的本質差彆?
就如自然與火焰、殺戮相比,自然的動靜理應更小的。
又或者因為要素之間,同樣有等級階位之分?
而“¥的要素”的階位,遠在“鹿首精的要素”之上?
這時。
最後一個獵魔人弗雷德微微皺著眉頭,從房間內走出來。
維瑟米爾向他解釋了幾句之後,便道:“行了,人都全了,我們先去看看修斯,然後再去食堂用晚餐。”
眾人應和一聲之後,跟在萊莎身後向外走去。
“修斯真是太可惜了,沒能親眼看到那個埃文斯被處刑。”
“你不是也沒看到……”
“可我又不是親曆者,不過確實好可惜,想到那些陰謀陷害的人,我恨不得親手把他們都殺了……”
“沒事,還有其他人呢……”
……
幾個年輕獵魔人嘰嘰喳喳地重又吵鬨了起來,為修斯、邦特和弗雷德的事打抱不平。
弗雷德本人時不時回應幾聲,有些心不在焉。
回來之後,他總覺得自己哪裡似乎有種說不出的古怪,但一整個下午了,也沒有找出來。
他現在猶豫著,是不是要找丹提大師和維瑟米爾大師問一問?
恰在這時。
他跟在眾人身後,臨近了門口艾林的房間。
“嗯?”
弗雷德忽然腳步一頓,心頭微動,偏頭看向那緊閉的房門。
“怎麼了?”
艾林的聲音突然自他身旁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