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術士垂首凝視石壁，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冰涼的石紋，久未開口。
“什麼災難？”艾林忍不住打破撓人的寂靜。
女術士閉目，深吸了一口氣，才睜眼道：
“凝聚偉業容器，從順序上看，當然是抵達了極限，才開始凝聚。”
“未達到極限，既沒有這個需求，也沒這個必要。”
“而且因為一些原因，在索伊的例子擴散失敗之後，術士兄弟會就收緊了相關的信息。”
“基本升入術士兄弟會高級評議會之後，才會通知。”
“但實際上，極限之後，除了最後一步，凝聚偉業容器，大部分流程的關鍵都在偉業的成就上，與身體和精神的素養無關。”
“而且最後那一步，過往存在的術士的實例中，精神的力量不足，根本就不能共鳴，凝聚偉業容器。”
“就像前麵可能是萬丈懸崖，但懸崖前有高高的台階，你連台階都攀不上，自然沒有墜崖的風險。”
“那麼換成肉體，理當……理當也是一樣。”
女術士頓了頓，嘴唇緊抿，神色有些掙紮。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接著道：
“索伊的偉業容器裡的萬能之力，能永久性與臨時性地增強身體的屬性，但永久性的增強，在體魄已經抵達極致時，是一個持久但非常緩慢的過程。”
“因此一般其實隻當做臨時的增益魔法使用。”
“但話又說回來，萬能之力對抵達了極限的身體作用緩慢，那對沒有達到極限的呢？”
“而且即便再緩慢，也比一般性獵魔人的提升要強。”
“實際上，隻憑借平時的訓練和狩獵魔物，大師級彆的獵魔人，身體素養的提升已經停滯了，甚至會因為受傷，不進反退。”
“至於偉業……”
“艾林，正如你當初在高山試煉誘使老矛頭和冰之王自相殘殺，在當時魔物依舊肆虐的北方大陸，有準備的獵魔人從來都不缺聲名遠揚的機會。”
“成就偉業的難度比術士們，要簡單多了。”
“所以既然沒有危險，那為何不嘗試嘗試？”
艾林與薇拉對視著，恍惚間，就好像當初他是索伊，在經受著她的叩問。
“然後呢？”
他問出了每一個聽故事的人都會問出的問題。
女術士又深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眸，聲音輕得像死亡的骨灰飄在墳塋上。
“沒有被阿納哈德和拉爾維克的埃蘭影響，留在獵魔人教團，最終認可索伊的理念，跟隨他離開莫格拉格的獵魔人，一共有六十三個。”
“參加實驗的七個。”
“那天夜裡，本來隻有一人嘗試凝聚偉業容器，但那七個人卻幾乎同時瘋狂，且力量大增。”
“眨眼間就斬首了十一個毫無準備的獵魔人，又殺死了八個不願意對同伴出手的，致殘了四個。”
“最後還是索伊狠下了心，送走了他們。”
“一夜之間，死了二十六個獵魔人。”
“信任索伊跟隨他離開莫格拉格的獵魔人，死了近一半。”
“屍體橫陳在戰鬥後殘破的營地，鮮血染紅了營帳，熄滅了營火。”
“呼~”
薇拉長出一口氣，橘子摻雜豆蔻的清香中，似乎藏著濃濃血腥氣。
“自那之後，再無人提起偉業容器了。”
“說到底，艾林，”她低頭看著獵魔人，“凝聚偉業容器能令獵魔人對付強大的魔物更輕鬆一些，但有準備的獵魔人不懼怕任何強大的魔物。”
“它可以延長壽命，但不能令整天打生打死的獵魔人免於死亡。”
艾林能聽出薇拉話裡話外，其實還是在勸他，不要苛求偉業容器，這不是一條有希望的道路。
至少不要在身體和精神都未至極限的時候嘗試。
對此，艾林想了想，還是問道：
“實力未達到之後，我不會私自凝聚偉業容器的，不過……”
他頓了頓，真摯地懇求道：
“薇拉女士，能給我講講偉業容器凝聚的大致流程嗎？”
女術士靜靜凝視著艾林凝視了很久，長到艾林都以為她會拒絕時，她深深吸氣平複情緒，指節輕叩石壁三下，似在梳理思緒，然後道：
“一般偉業容器的凝聚，有三步。”
“第一，身體或精神通過各種手段臻至極致，這也是三個步驟中最難一步。”
“對術士而言要簡單一點，但即便經過長久的研究，整個術士兄弟會精神臻至極致的術士，也不會超過十五人。”
“可對獵魔人來講卻幾乎不可能做。”
“因為你們不僅沒有如術士一般，需要天賦，但能穩定提升精神的秘術，又經常需要接受委托，狩獵強大的魔物。”
“不可避免的傷勢，會拖累獵魔人。”
聽到這裡，艾林忽然想起了什麼：“所以蒼翠的歎息是？”
“沒錯，”薇拉點點頭，“眾所周知的延緩衰老、增加壽命，並不是研製蒼翠的歎息的主因，治療暗傷才是。”
語罷。
“啪~”
薇拉又打了個響指，三瓶翠綠色的魔藥出現在她的指縫間。
“你想要凝聚偉業容器，就不能缺這些魔藥。”
“拿著吧，食屍生物油和鬼靈油幫我的煉金工坊掙了不少錢，這是你應得的。”
她將三瓶“蒼翠的歎息”遞向艾林。
艾林想了想，也沒推辭，打開試劑袋，將魔藥放在了最內側。
以他和薇拉的關係，確實不用這麼客氣。
而且他確實需要這款魔藥，不僅僅是自用治療暗傷，等下次再遇到修斯重創的類似情況，一瓶“蒼翠的歎息”下去，至少能吊住命。
薇拉滿意地看艾林收下了魔藥，點點頭，接著道：
“當精神或肉體臻至極致，就是第二步成就偉業了。”
“先用特殊材料在軀體銘刻敏銳情緒感受的法陣，如同在煉金器具上蝕刻附魔紋路。”
“雖然這種上古種族的法陣，本質上隻是感知情緒，與偉業的成就無關。”
“但何時可以成就偉業，可不像第一步那樣可被感知。”
“這種法陣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量化每一次成就偉業時，情緒的收集，便於推測偉業成就的節點。”
“然後便是偉業了。”
“對於術士而言，是學術上的成就，是成果對人類，對整個世界的影響。”
“法術、煉金道具、魔藥、生物改造……”
“術士可以成就偉業的途徑有很多，但想抵達凝聚偉業容器的程度，卻需要花費大量時間深入研究。”
“當然對獵魔人而言，其實隻有一條路。”
“狩魔？”艾林反問。
“沒錯，狩獵魔物，”薇拉點點頭，“狩獵那些危害人類生存環境，或對自然造成了極大破壞的魔物。”
她頓了頓，細細解釋：
“剛剛在密道門口的時候，我說過，偉業容器的主材是情緒，是偉業流傳出去後，因此彙聚的智慧生命的讚頌、敬仰種種強烈的情緒。”
“因此偉業拆分下來，兩個最重要的因素，一個是偉業的影響範圍，有多少人知曉你的成就，第二個就是偉業的質量，知曉偉業的人中，有多少深受震撼，多少人讚頌、多少人敬仰，多少人認同……”
“所以理所當然的，越是廣為人知的事，越是難以達成的成就，情緒凝聚得就越快。”
“當然。”
“這兩個因素本身也是互相影響、並不獨立。”
“孱弱的小事，傳播的範圍再廣，也如一灘雨後坑窪裡的死水，不用多久就會蒸發得一乾二淨，半點痕跡留不下來。”
“但宏大的偉業，卻猶如洪鐘敲響，往往影響者眾，且回響悠長而深刻……”
艾林聞言挑了挑眉，他感覺這裡麵貓膩很多。
想了想，他問道：“既然主材隻是情緒，那豈不是可以偽造和誇大？”
“不能雇傭一些吟遊詩人，誇大偉業的成就，甚至直接偽造一些本就不存在的成就？”
女術士眉毛一挑，驚訝地看向艾林。
她從來都不知道艾林竟是一個底線這麼“靈活”的人。
“有人試過，”她輕聲道，“但不行。”
薇拉用她那雙紅寶石般剔透的眼睛看著他，反問道：
“銘刻在軀殼中的法陣隻能感受情緒，所以……”
“你覺得那些最終凝聚偉業容器的情緒，去往何處了？”
“當然在身體裡……”艾林理所當然的回答，但琢磨琢磨女術士的話，語氣戛然而止。
薇拉顯然沒想真的讓他猜下去：“人類能存留的隻有記憶，自身的情緒都將生將滅，片刻都留不住，又何況是彆人的。”
艾林聞言有些迷茫了，他確實猜不到抽象的情緒如何構築偉業容器。
“聖杯不在他處，而在每個尋找者的倒影之中。”
薇拉輕輕歎了口氣：“這是繼任喬弗利·蒙克，研究偉業容器（聖杯）的赫伯特·斯丹莫福德的名言。”
“倒影是物映在地麵的虛相，既屬於尋找者，也屬於這個世界。”
“阿爾祖對倒影的解釋是——聖杯是尋找者與世界交融的孩子。”
“雖然即便是那從上古種族的墳塋中挖掘出‘聖杯’的喬弗利·蒙克和赫伯特·斯丹莫福德，也不知道所謂的‘尋找者的倒影’究竟在哪？”
“但智慧生物可以被蒙騙，世界卻不會。”
“一個人的所有成就，都會在最終凝聚偉業容器，與世界共鳴的時刻，纖毫畢現。”
“那時，虛偽的情緒材質，就像偷工減料的宮殿，虛偽的程度越深，宮殿就越是不穩固，倘若是完全虛構，怕僅僅隻是在宮殿內正常行走，都會轟然倒塌。”
“說到底，能夠突破生命極限的聖杯，是世界對英雄的獎勵，不容褻瀆。”
果然空子不是那麼好鑽的……艾林心想。
“相信我，艾林，”薇拉直視著他的雙目，眼睛裡滿是沉痛與隱藏得極深的恐懼，“每一條看似捷徑的道路，最終通向的都是滿溢硫磺味的深淵。”
“要走正途，不要走邪道。”
艾林愣了愣，認真點點頭：“我知道了，我隻是問問而已。”
薇拉點點頭，沒有在這方麵糾纏，接著道：
“在成就偉業的第二個階段，尋找者要尋到自己恪守一生的道路，在不偏移道路的前提下，成就偉業。”
“還要尋找到對世界的誓言，並在每一次偉業的成就中，用最激烈的情緒對世界許下誓言。”
“然後成就了質與量都足夠的偉業，在‘倒影中’積蓄了充足的情緒之後，就是第三步了。”
“在宏大儀式中，用充沛的情緒，堅定的誓言敲響命運之門。”
“滿足資格的求道者，世界會‘贈予’烙印著誓言之詞的聖杯，這聖杯便是足以承載突破物種上限的力量的容器。”
“術士將精神力量稱做賢者之力，肉體力量稱做萬能之力……”
“等等……”艾林抓住了關鍵，“烙印誓言之詞的聖杯……倘若違背了誓言呢？”
女術士抬頭，看向燭光外掛在牆角的蛛網，低聲道：“違背了諾言的人，自然會被憤怒的世界剝奪聖杯。”
“所以首席會失去偉業容器？”
“普通人是的，世界奪走聖杯之後，雖然也會連帶著喪失不少力量，但不會再糾纏……”
“可索伊首席不一樣？”
女術士低下頭，眼神黯淡：“你還記得索伊的稱號嗎？”
“屠龍者？”艾林想了想，有些不太確定，“剛剛在幻境中遭遇過攻擊性極強的龍威，那龍威和當初首席曾在我麵前釋放過很像，我記得當時你稱它為逆龍威，所以……”
女術士點點頭，道：“巨龍是混沌魔力的寵兒，殺死一條巨龍後的逆龍威，並不是獎勵，而是對其他的巨龍的警告和仇恨標記。”
“而且究其根本，這種逆龍威其實是被殺死的龍魂碎片。”
“這碎片會纏在屠龍者的靈魂中，正常的時候，當然不會有什麼，可一旦遭遇到極端情況，靈魂遭遇重創。”
“死去的龍魂就會死灰複燃，啃噬脆弱的靈魂，直到……”
女術士哽咽了一下，沒能說得下去。
直到死亡嗎……艾林從女術士的語氣裡猜到首席了結局，然後他想了想，試探道：
“如果我有彆人的偉業容器，首席能恢複嗎？”
女術士哽咽的動作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