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紅裙消失在城堡轉角的黑暗。
沒多久,北側塔樓三層的露台閃過一道橙紅色的光。
下一次再與那曾經刁蠻的精靈公主見麵,就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了。
“難怪晚餐那麼豐盛,還點上了白燭,原來是餞彆宴。”
法蘭茜絲卡·芬達貝營造的氛圍,搞得艾林心裡也有股淡淡的不舍縈繞心間。
可獵魔人世界的離彆就是這樣。
他還記得原著中,白狼傑洛特在布利姆巫德海角,接了一個插手公爵和美人魚希恩娜茲之間戀情的委托。
委托因為雙方的自私失敗了,白狼卻在宴會上認識了一個外號“小眼睛”的女吟遊詩人。
她相貌美麗,有一頭濃密的暗金色頭發,雙眸燦若星辰,歌喉比夜鶯還優美動聽。
她為傑洛特擋住了來自公爵的苛刻要求,又用難懂的古語幫他完成了委托,最後為他療傷,纏上繃帶,頂撞公爵……
傑洛特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小眼睛”求愛。
他們度過一段很美好的冒險旅程,不過分彆之後,卻沒有下一次重逢。
因為“小眼睛”死在了四年後,維吉瑪肆虐的天花中。
那次再見即是永彆。
“彆這麼想……”
艾林抬頭看著天上孤懸的月亮,甩去了腦海中不祥的念頭。
“艾妮德不是脆弱的人類吟遊詩人,她是艾恩·希迪,是山嶽之民,是魔法天賦極強的精靈公主,後來會是精靈女大公和女王。”
“很快就能再見麵的……”
他嘗試著說服自己,能活到未來,直到故事結束都活得好好的精靈女王,不會像科德溫某個村子的農夫一樣,潦草地死在戰馬的馬蹄下。
但精靈營地的壞消息,還是讓他心裡莫名的有些不安。
可他該提醒的已經提醒了,隻能期望自由精靈的領袖希姆萊斯·芬達貝和莎迪亞能因他的話,提高些警惕。
最好這不安隻是他的臆想。
不過……
一切真的會如他所願的發展嗎?
沒有人知道。
——
夜深了,埃爾尼、克拉爾他們肯定早早就入睡了,忠誠度突然提升的原因就隻能放到明天去問。
艾林沒有立刻回去,而是在寂靜的夜晚,順著主道,在訓練場,獵魔人學徒的大宿舍,還有城門略微有些煩躁地遊蕩。
他計劃著明天該怎麼和薇拉、和索伊相處。
計劃著上午找到弗雷德,傳授他“戰吼:野性之語”激活他自鹿首精那裡繼承來的天賦,順便問出忠誠度突然提高的原因,再從學徒中挑選出狩魔軍團的十五個新成員,做出新的培養計劃……
計劃著中午找到瑪麗,找到葉妮芙,看看未來頂尖女術士的實力進步。
計劃下午找個機會避開菲爾芭·艾哈特,去找個無人洞窟,或老矛頭的洞窟,將本月的天球交彙用掉,殺掉來犯的大型魔物,將自身的屬性繼續向極限拔高……
然後去元素之環下,岩石巨魔的營地,看看山石頭與大石頭一家相處得怎麼樣,幾頭金屬巨魔有沒有融入其中……
不一會兒,便將明天的日程安排得滿滿當當,充實而高效。
但計劃著計劃著,內心的煩躁反而越發地熾熱,如同火山積蓄著,積蓄著,卻總是距離噴發少那麼一絲與一毫。
微寒潮濕的山風有些刺骨。
凱爾莫罕從來沒有任何一刻,令他覺得如此狹窄。
兩旁高聳的城牆,投下的黑沉沉的陰影,都令人感覺到如此的壓抑,和局促。
不僅比不上艾爾蘭德,甚至不如瑪哈坎山上的梅裡泰莉神廟。
雖然,這是理所應當。
一圈、兩圈、三圈……
艾林有些煩躁地繞著整個凱爾莫罕走了好幾圈,最後也沒有能排解,回到了城堡南側的塔樓下。
他突然想找個人說說話。
不過夜已經深了,二樓的煉金室黑漆漆的,想必瑪麗早就休息了。
而且考慮到中午的情景,似乎並不適合在這個時候,叫醒她。
再想到索伊、薇拉和艾妮德,又似乎沒有一件事情,能同瑪麗訴說,能同任何人訴說。
想了想,艾林輕輕歎了口氣,徑直上了三樓,回到了住所。
“吱呀~”
打開房門。
玫瑰、月桂葉的清香撲麵而來。
搖曳的燭光下,房間裡雲霧繚繞,水汽蒸騰。
“你真的打算一直住這裡?”
艾林關上門,無語地看著閉目仰頭,赤裸在浴桶裡,極為享受的菲麗芭·艾哈特,
她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
“當然,”菲麗芭·艾哈特睜開雙目,慵懶地道,“院長難得給我安排了任務。”
“闖入班·阿德,營救亨·格迪米狄斯,需要我們有非凡的默契。”
“而默契需要培養,當然要日日夜夜,每分每秒,都應該在一起。”
艾林翻了個白眼:“不要說得這麼曖昧,好像我和你有什麼關係似的。”
“我們隻是臨時的搭檔而已。”
“我想蒂莎婭·德·維瑞斯女士,所說的培養默契,也不是這麼培養的。”
“另外,我也是個正常的男人,有些事情能不能避諱避諱?”
“嘩啦~”
一陣水聲。
菲麗芭·艾哈特抬起纖長白皙的手臂,緩緩轉身平放在木桶邊緣,清水順著光滑的肌膚流瀉而下。
光潔白嫩的胴體,在水麵下,若隱若現。
熱氣蒸騰得紅潤的清麗小臉,歪頭倚在手背,魅惑得一塌糊塗。
“避諱什麼?”菲麗芭·艾哈特挑釁,道,“你一個連情情愛愛都不知道的小孩子,我怕什麼?”
“難不成是你怕了?”
換做往常,艾林眉頭一挑,二話不說就把衣服脫掉,倒要叫她知道什麼是男人,什麼是男孩。
不過此刻,他對菲麗芭·艾哈特的挑釁,卻沒什麼興致回應。
“隨你。”
心情有些煩躁,不想再搞出什麼麻煩事的艾林,床都沒上,皮甲都沒卸下,找個角落,盤膝冥想。
這幅姿態卻搞得菲麗芭·艾哈特緊皺起大氣的濃眉。
她本來沒打算做什麼。
艾林在相貌上當然不錯,一雙貓科動物一般的藍眼睛,更是充滿異域風情,對任何一個女術士而言,都很有誘惑力。
但她從來都不是一個隨意的人。
長久未得到滋潤,隨便找個看得過去的男人,就能慰藉寂寞。
或許其它女術士中,這樣的人有不少,卻絕不可能是她。
菲麗芭·艾哈特更希望與她靈肉交織的,是個足夠強勢,而且從權勢、財富和影響力上,至少有一項必須站在世間頂端的男人。
嗯,女人也行。
艾林或許未來有這個潛力,但他還太小,還不夠。
而且獵魔人在權勢、財富與影響力方麵,上限從來都太低了。
頂尖不過是一個獵魔人學派的大宗師,國王們的座上賓。
但那算什麼?
能成為國王們座上賓的人多了去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吟遊詩人,唱兩首受歡迎的曲子都可以坐上那個位置。
但要說她不是故意的,那也不對。
昨天利用變身術給他一個下馬威的計劃失敗後,菲麗芭·艾哈特認可了他的實力和眼界,卻並沒有放棄對主導地位的爭取。
營救亨·格迪米狄斯不是一件簡單的小事,因為一些原因,也無法回絕。
但自己的生命當然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好的位置。
何況……
這個小獵魔人,也未免太侮辱人了!
昨天就這樣,今天還無視了她。
想著想著,菲麗芭·艾哈特就頓覺氣血上湧,怒氣勃發。
沒有任何女術士不在乎自己的容貌,而無視,是最大的挑釁。
“嘩啦~”
她從木桶中站起,熱氣騰騰的清水順著她婀娜偉岸的身體流淌,灑濺在水麵上。
微風吹拂,令走出木桶,惱羞成怒的菲麗芭·艾哈特,冷靜了一些。
艾林並沒有做什麼,隻是無視,又能拿什麼作筏?
她看了眼閉目盤膝的艾林,想了想,念誦幾句咒語抬手召喚出浴袍,披在身上遮住婀娜身軀的同時。
見到學派徽章嗡嗡顫抖,獵魔人都不為所動地繼續冥想,菲麗芭·艾哈特眉頭一挑,右手做了個手勢,輕輕一挑。
一隻閃爍著金屬光澤的黑色毒蠍,悄然自披上的浴袍下出現,趴在鬆軟暗紅的地毯上,毫無聲息地爬向了艾林的方向。
菲麗芭·艾哈特全神貫注,身體還搞些動作,弄出些動靜偽裝。
毒蠍就這樣慢慢靠近。
……四米、三米、二米、一米……
菲麗芭·艾哈特越來越緊張,心臟跳動得越來越快。
正當毒蠍前肢悄悄爬上了獵魔人的靴子上時,菲麗芭·艾哈特連忙避開視線,不使得獵魔人敏銳的感知被驚動。
“就這樣,再進去一點,再進去一些……”
心裡緊張地念叨著,菲麗芭·艾哈特暗中估摸著距離。
當一陣微風掃過她濕漉漉的發梢,她用視線餘光掃過去。
恰在這時。
菲麗芭·艾哈特驚恐地發現……
盤膝在角落的獵魔人,消失了!
“嗯?!!”
菲麗芭·艾哈特愣了一下,緊跟著隻覺下頷冰冷。
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瞬間滲透到了頭皮。
她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了,低頭看見一小段銀白的劍尖,從脖頸一側冒出了頭,寒光四溢。
她動作極輕地扭頭看去,刹那間便與一雙冷漠的冰藍色獸瞳,對上了視線。
霎時間,心頭寒意更甚。
好似死神在此刻,伸出了祂瘦骨嶙峋的手指,在把玩著她的心臟。
簡單披上的真絲浴袍,隨著她僵硬的動作,驟然從肩頭滑下,墜在了濕漉漉的地麵上。
梅裡泰莉在上!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
寒冰都不足以形容,被這雙眼睛目視的寒冷,菲麗芭·艾哈特仿佛看到了死亡本身。
那雙眼睛冷漠如刀,從她的臉上移開,瞥了她身下一眼,就好似刮了她一刀。
一點人類的情緒都看不到。
“你可以住在這裡,但不要搞這些無聊的小動作,”他冷漠地道,“我現在心情很不好,明智的人不會在這個時候惹怒我。”
“菲麗芭·艾哈特……”
“我問你……”
“你,是個明智的人嗎?”
死亡的威脅令菲麗芭·艾哈特本能地發抖。
她理性上知道艾林肯定不會因為心情不好這樣的理由,在得罪了班·阿德和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之後,再殺了她,得罪艾瑞圖薩。
但目視著那雙冰冷的眼睛,她又不確定了。
體內的每一個器官、組織和細胞都在警告,都在大喊著“會死!會死!會死!”
“我……我……我是……”
菲麗芭·艾哈特幾乎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了這短短兩個字。
“很好,”獵魔人收劍歸鞘,“我也希望你是。”
即便他已經收回了長劍,但不知道為什麼,菲麗芭·艾哈特在冰藍的貓瞳之下,還是不敢動彈。
直到……
他最後瞥了菲麗芭·艾哈特一眼,然後毫無防備地自她身畔經過,緩緩走回那個角落,閉目盤膝冥想。
她才仿佛重新找回了自己身體的控製權。
那是……什麼……
菲麗芭·艾哈特驚駭地看著不遠處,那個閉上眼睛的十四歲孩子,仿佛看見了一個怪物。
一個擁有掌控他人生死的最大權利的怪物。
她深呼吸了十三次,才勉強收回被驚駭到了思緒,下肢一軟,菲麗芭·艾哈特忽然感覺到了什麼,臉頰忽然就紅了。
她再也沒有那份慵懶和閒適,連忙走回浴桶。
當整個曼妙的身體全部沒入溫熱的水中,她才勉強找回了一些信心。
凝視著角落的獵魔人,許久之後,她拚湊起殘缺不全的倔強,咬了咬下唇,鼓足勇氣,問道:
“你的心情為什麼不好?”
“說出來,我或許可以想辦法幫你解決……”
長久的,令菲麗芭·艾哈特感覺對麵的獵魔人是不是已經睡著了的沉默之後。
“你解決不了,也沒有人能解決……”
獵魔人幽幽的歎息聲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回蕩。
“不說出來,怎麼知道解決不了?”菲麗芭·艾哈特眼睛一亮,追問。
但這次……
長久的沉默之後,還是沉默。
比露台外的夜色,更深沉,更寂寥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