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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傑是被指甲刮擦木板的聲音驚醒的。
窗外的天剛蒙蒙亮,靛青色的晨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出一道細長的光帶,像極了吞鯨市醫院後巷那道鏽蝕的消防通道門縫。季鈺還蜷縮在被子裡,長發鋪在枕頭上,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淺灰的陰影,呼吸間帶著淡淡的牛油火鍋味——這氣味本該讓他安心,此刻卻像根冰針,順著鼻腔紮進天靈蓋。
刮擦聲又響了,這次更近,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摳臥室門板的縫隙。
沈傑悄無聲息地坐起身,赤腳踩在地板上時,腳心泛起一陣刺骨的涼。他摸向枕頭下的折疊刀——這是他在金陵藥科大學附近的五金店買的,季鈺總笑他小題大做,說郊區工地再多,也不會有人闖進家裡。可此刻刀柄的防滑紋硌在掌心,竟讓他想起在吞鯨市醫院後巷,笑雯用飯卡撬開消防通道門鎖時的“哢噠”聲。
“誰?”他壓低聲音問,喉嚨裡像塞著團浸了水的棉花。
門外的刮擦聲戛然而止。過了約莫三息,一道蒼老的嗓音貼著門縫滲進來,帶著鐵鏽般的嘶啞:“沈先生,您的快遞。”
沈傑的瞳孔驟然收縮。這聲音太熟悉了——是海寧東山公園那個提鳥籠的中年男人。那天季敏把臉埋在他胳膊彎裡,說怕被當成“膩歪”的情侶,男人路過時瞥了他們一眼,鳥籠裡的畫眉撲棱翅膀的聲音,此刻正和門板後的呼吸聲重疊在一起。
他攥緊折疊刀,指尖在冰涼的金屬上掐出紅痕。“我沒買東西。”
“是位姓季的小姐寄的。”門外的聲音頓了頓,像是在翻找什麼,“她說您看到包裹就知道了——哦,還有這個。”
一塊青銅質地的東西從門縫裡塞了進來,邊緣帶著鋸齒狀的缺口,表麵刻著繁複的雲紋,在晨光裡泛著冷幽幽的光。沈傑彎腰去撿時,指腹觸到紋路上的凹痕,突然想起海寧佛塔那扇古銅色木門上的銅環——季敏把臉貼在門縫上往裡瞧時,門軸發出的‘吱呀聲’,和此刻門板與門框的摩擦聲竟分毫不差。
“東西放門口吧。”沈傑的聲音有些發顫,不是因為怕,而是因為一種詭異的熟悉感——就像第一次爬上藥科大學那個沒有樓梯的講台時,踩著黃思穎課桌的瞬間,腳掌傳來的木質紋理觸感。
門外傳來一聲輕笑,那笑聲順著門縫鑽進來,混著清晨的露水氣息,竟帶著股桂花的甜香。“沈先生最好現在就看,”蒼老的聲音裡多了絲詭異的黏膩,“遲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沈傑握著青銅符牌的手心已經沁出了汗。他走到門邊,透過貓眼往外看——樓道裡空蕩蕩的,隻有牆角的老槐樹影子斜斜地搭在地麵上,樹影的形狀竟和海寧山頂那片岩石的輪廓一模一樣。
他猛地拉開門,晨光像潮水般湧進來,卻沒在樓道裡看到半個人影。門口放著個用牛皮紙包裹的長條形包裹,上麵沒有寄件地址,隻在封口處貼了張泛黃的紙,是用剪下來的報紙字拚貼的:“槐根三尺,符牌為鑰”。
沈傑把包裹拖進屋裡時,季鈺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嘟囔:“怎麼了?”
“沒事,快遞。”他把包裹往床底塞,指尖觸到一團冰涼的東西——是那串銀手鏈,昨晚明明纏在鑰匙串上,此刻卻像條小蛇,蜷在床板的縫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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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鈺徹底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晨光落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像鍍了層金箔。“什麼快遞啊?神神秘秘的。”她探頭往床底看,突然“呀”了一聲,“我的手鏈怎麼掉床底下了?”
沈傑看著她彎腰去撿手鏈,長發垂下來掃過手背,突然想起在海寧乾河街,季敏指著詩牌問徐誌摩親陸小曼時會不會手在腰上畫圈。那時季敏的發梢掃過他的下巴,也是這樣微癢的觸感,可此刻落在手背上,卻像被細針輕輕紮了一下。
“彆碰!”他抓住季鈺的手腕,指腹正好按在她腕骨的凸起處——這裡本該有塊淡青色的胎記,是季鈺高中時騎自行車摔的,可現在皮膚光滑一片,連點淺痕都沒有。
季鈺被他捏得皺眉:“你發什麼瘋?”
沈傑猛地鬆開手,後退半步撞在衣櫃上,折疊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看著眼前的女人,看著她眼底一閃而過的陌生,突然想起黃思穎在講台上說的那句話:“老師,你夢該醒了。”
床底的包裹突然動了一下,像是有活物在裡麵撞。
季鈺的臉色白了,往後縮了縮:“那是什麼?”
沈傑沒說話,彎腰撿起折疊刀,一刀劃開牛皮紙。裡麵滾出來的不是什麼物件,而是一段黢黑的槐樹根,根須盤纏扭曲,像隻攥緊的手。最粗的那段根上刻著行字,是用指甲深深摳出來的:“七月初七,蓮花路見”。
蓮花路——這三個字像道驚雷,在他腦海裡炸開。
他猛地轉頭看向季鈺,她的臉在晨光裡竟有些透明,像海寧佛塔門縫裡漏出的霧氣。“你到底是誰?”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折疊刀的刀尖在晨光裡顫出細碎的光。
季鈺突然笑了,那笑容和記憶裡季敏咬他耳垂時一模一樣,帶著薄荷糖的甜:“沈傑,你忘了?是你說要帶秋千的房子,要每天給我做焦糖布丁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遠,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最後化作一團白霧,飄向窗外。沈傑撲過去想抓住她,卻隻撈到一把冰涼的空氣,掌心裡還殘留著銀手鏈的觸感——那串鏈子不知何時纏在了他的手腕上,冰涼的鏈節嵌進皮膚,像道鎖。
臥室裡隻剩下他一個人,陽光已經變得熾烈,地板上的光帶變成了刺眼的金。床底的槐樹根還在微微顫動,根須間滲出暗紅色的汁液,在地板上暈開,像極了海寧山頂岩石縫裡的苔蘚。
沈傑抓起那段槐根,根須的觸感竟和人手的皮膚一般溫熱。他突然想起剛才塞進門縫的青銅符牌,忙摸向口袋——符牌還在,隻是表麵的雲紋不知何時變了,竟浮現出一幅地圖,標注著“文鼎廣場西側,老槐樹下”。
他衝出家門時,樓道裡的聲控燈應聲而亮,燈光慘白,像吞鯨市醫院的走廊。樓下的車棚裡,那輛九號電動車還停在原地,隻是車座上落滿了槐樹葉,車筐裡放著的不是草莓蛋糕,而是半盒吃剩的關東煮,蘿卜泡在渾濁的湯裡,像隻浮腫的眼睛。
騎電動車穿過工地時,沈傑感覺車輪碾過的不是坑窪的路麵,而是海寧環山路的碎石子。路邊的防塵網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像季敏白色的裙擺;遠處塔吊的吊臂轉動,活像佛塔木門上生鏽的門環。他摸了摸手腕上的銀鏈,鏈節硌著骨頭,竟和在橫頭街抓娃娃時,季敏攥著他手指的力道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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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鼎廣場西側的老槐樹比記憶中粗壯得多,樹乾需要兩人合抱,樹皮上布滿了深褐色的裂紋,像張飽經風霜的臉。沈傑繞著樹乾轉了三圈,在背陰處發現了個拳頭大的樹洞,洞口的形狀正好能塞進那塊青銅符牌。
符牌嵌進去的瞬間,樹乾突然劇烈震動起來,樹根處裂開一道縫隙,黑黢黢的,像頭巨獸張開的嘴。縫隙裡飄出股熟悉的氣味——是海寧乾河街詩牌的檀香,混著金陵夏天的香樟味,還有吞鯨市醫院的消毒水味,三種味道纏在一起,鑽進鼻腔時竟讓他想起季敏發間的茉莉香。
沈傑深吸一口氣,握緊折疊刀鑽進縫隙。裡麵是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地道,兩側的泥土裡嵌著密密麻麻的槐樹根,根須在黑暗中微微蠕動,像無數隻糾纏的手。他往前走了約莫三十步,腳下踢到個硬東西,彎腰摸起來一看,是塊鏽跡斑斑的鐵皮,上麵用紅漆寫著“消防通道”——和吞鯨市醫院後巷那扇門一模一樣。
鐵皮門後是段石階,盤旋向下,空氣裡的檀香越來越濃。沈傑數著台階,數到第七十七級時,眼前突然亮起微光。他貼著岩壁探頭望去,隻見下方是間石室,石室中央擺著個青銅鼎,鼎裡插著三支香,香灰簌簌落下,在地麵積成薄薄一層,像季敏塗過的琥珀色指甲油。
石室的牆壁上掛滿了照片,都是他和季敏在海寧的合影:環山路旁的繡球花叢裡,她踮腳咬他耳垂;佛塔門前,他幫她係鞋帶;北關橋的路燈下,她轉著圈笑,裙擺像綻開的百合……每張照片裡的季敏都笑得燦爛,可眼睛裡卻沒有光,像兩潭死水。
“喜歡這些照片嗎?”
沈傑猛地回頭,隻見季敏站在石階頂端,穿著那件粉色的連衣裙,手裡拎著個鳥籠,籠裡的畫眉正撲棱翅膀,和海寧東山公園那個中年男人的鳥籠一模一樣。她的臉上帶著笑,可嘴角的弧度僵硬得像用刀刻出來的。
“你到底是誰?”沈傑握緊刀柄,指節泛白。
季敏沒回答,隻是把鳥籠往他麵前遞了遞:“你看這畫眉,像不像在吞鯨市醫院,你在急診室搶救的那個醉漢?”
沈傑的瞳孔驟然收縮。那個醉漢因為酒精中毒引發胃出血,送來時渾身酒氣,他給他插胃管時,對方掙紮著咬了他手背一口,留下兩排清晰的牙印——此刻季敏的指甲上,正塗著和那牙印顏色相同的指甲油。
“還有這個。”季敏從口袋裡掏出個胡蘿卜形狀的毛絨玩具,正是在橫頭街抓娃娃機裡夾到的那個,“你知道它肚子裡是什麼嗎?”
她把玩具撕開,裡麵掉出來的不是棉絮,而是一遝處方單,最上麵那張的日期是三年前的10月19日,和他昨晚看到的一模一樣,隻是背麵的字跡變了,用猩紅的墨水寫著:“她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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