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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奇遇【求月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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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戎掀開被褥,撐起身子,適應了黑暗的眼睛,轉頭看了眼窗外。

拂曉時分,外麵靜悄悄的。

霧氣悠悠彌漫。

他大約是在卯初醒的,出神了一會兒。

昨日傍晚從紅塵客棧回到鐘樓,他就早早的洗漱睡覺了。

今早有一趟重要的出行。

那封血書又被取了出來,壓在枕頭下,歐陽戎躺在床上,單手撐著後腦勺,另一隻手的兩指肚摩擦了下血書紙張。

“範陽盧氏……原來如此……”

歐陽戎望著上方天花板,呢喃了句。

血書上的盧氏讀書人,此前他確實沒怎麼往五姓七望上麵想,誰知道作為北州冠族的範陽盧氏,祖上還曾逃難來過南方,而且還是在這窮鄉僻壤的桃源縣。

而且,據歐陽戎以往所知,範陽盧氏應該一直盤踞在河北才對,這種著名大族,都是在當地世代經營的,底蘊雄厚,勢力盤根錯節,這也是基本盤,在當地人心中的地位甚至比離衛皇權還要顯赫。

不過現在仔細一想,範陽盧氏這樣的大族,不止一房,裡麵主脈、旁脈不少,並不排除其中某一房,三百年前曾“衣冠南渡”過。

就類似小師妹、恩師所屬陳郡謝氏,世代經營江左,小師妹所屬的金陵房,是江左的嫡脈,但陳郡謝氏內也有一兩房,並不在江南道這邊,而是遷徙去了兩京。

所以這盧長庚應該是屬於範陽盧氏內比較特殊的一脈,曾短暫遷徙至南方,後麵又無聲無息的遷徙回去的……而族內的其它幾房依舊一直留守北地。

類似這種世家大族內部分割、表麵站隊相左的路數,倒也不算什麼稀奇事,有時候身處亂世,多方都去押注,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總歸是明智的。

這也是在亂世之中,豪門大族子弟們的必修課,總好過大夥一條路走到黑。

“這就解釋的通,為何崔浩與此人有往來書信了,一個是清河崔氏子弟,一個是範陽盧氏子弟,兩家門楣相差不大,常有交往,此人或與崔浩私交篤深。

“嗬,甚至往深處想些,這盧長庚一脈或許還是幾近北魏國師的崔浩曾在南朝的眼線之一。這個崔浩,藏的事倒是不少……”

歐陽戎手掌停止撫摸,收起血書,黑暗中翻轉了下身子。

枕上,他微微搖頭,語氣有點感慨:

“這福報沒換錯,原來應驗在這兒,是被宋芷安觸發的,好一份妙因妙果。”

歐陽戎安靜思索之際,一個沒留神,懷中滑落一根小墨錠,長腳似的往被褥外麵溜去。

歐陽戎一把抓去,她卻跳到他手背上,咬了口他。

“嘶,鬆嘴。”

妙思含糊不清:

“唔唔唔……你的臭手彆抓本仙姑。”

“那你還用嘴咬?”

“呸呸呸。”

歐陽戎無語:“彆往外跑,這鎮子夜裡有古怪。”

“不用你教,本仙姑講義氣,從不拋下跟班,不過你的話,現在另說。”

妙思哼唧了聲,左右張望了下,不滿道:

“這是啥地方,你這是給本仙姑整到哪去了?黑不溜秋的,外麵文氣如此寡淡,全是目不識丁的蠻夷?你好端端跑這兒來乾嘛?”

“此鎮名桃源,深入雲夢,鄉人與江湖人士較多。”

妙思摸了摸下巴,小臉認真了起來,朝他一本正經的問:

“小戎子,你該不會是要帶本仙姑一起吃苦吧?和那個姓陶的老小子一樣?”

歐陽戎搖頭:

“你忍忍,找到繡娘,弄到劍訣,還有崔浩遺物,就帶你回去。俗話說得好,苦儘甘來……”

妙思頓時跳腳,打斷:

“俗話還說,自討苦吃呢,還說、還說吃得眼前虧,還有更大虧!”

“好啊,你就和當初那老小子的說辭一模一樣,你小子就是要拉本仙姑吃苦!還敢狡辯!”

小墨精小臉一怒,狠狠咬向他手指。

這時,鐘樓外麵傳來一道熟悉腳步聲。

歐陽戎速度更快,反手把窩裡橫的小墨精拍回了墨錠狀態,塞進袖中。

“柳大哥醒了嗎?”

是沙二狗。

歐陽戎絲毫沒有意外,翻身下床,取來藏藍僧衣披好,拿起枕下的桃花源圖,塞進懷中,走去開門。

天氣入秋轉涼,早上薄霧彌漫,給諸物添上一層霜。

沙二狗也兩手環抱肩膀,在門前風中不時的抬腳活動,兩手摩擦雙臂。

他衣著有些單薄,裡麵穿著夏日短衫,外麵披著一件不知從哪找來的大款草製蓑衣,似是借此保暖,頗顯得不倫不類。

但歐陽戎沒有笑,把鐘樓鑰匙丟進沙二狗懷裡,又回返門內,拿出來一頂氈帽與一迭厚實袍子。

歐陽戎把氈帽扣在沙二狗短發憨腦袋上,又把袍子塞進他懷裡,叮囑起來:

“鑰匙拿去,渴了水缸裡的水可以喝,昨晚剛換的,我可能要晚上回來,今日的鐘得你來敲,工錢算你的。”

沙二狗低頭看了看懷中袍子,問:

“柳大哥不冷嗎?”

歐陽戎不語,走向水缸,打了瓢水,洗漱了下,又用冷水擦了把臉,深呼吸一口氣。

昨日傍晚,他與李夫人約好了今早出發,等會就要去彙合。

雖然青銅麵具提供的假身不能大麵積碰水,但這次隻是帶路劃船的活計,倒也不難。

船夫人選之所以難找,也是因為白霧後方的雲夢澤太神秘,鎮子上沒什麼漁民敢接下,頂多是租個船。

但歐陽戎沒有這方麵顧慮,而且這活計也是宋芷安幫他找的,估計宋芷安自己也不清楚嚴重性,歐陽戎乾脆也裝作與她一樣,都是新來的沒經驗,哪怕被鎮子上的有心人看到的,也不會引起什麼懷疑。

沙二狗沒有歐陽戎這麼多心思,看了看緘默洗漱的僧衣背影,他小聲說:

“謝謝柳大哥。”

頓了頓,他又關心道:

“柳大哥,要不還是彆去了,雖然給的銀子多,但俺聽老人們說,這大澤危險的很……”

歐陽戎裝作不知的搖頭:

“錢都接了,豈能反悔。”

沙二狗欲言又止:

“好吧,柳大哥切記彆深入霧中……”

他突然想起什麼,湊近悄悄道:

“對了,柳大哥,你知不知道,老板娘從人牙子那兒買下宋使女花了多少銀子?”

歐陽戎微微皺眉,回頭看了眼他,沒說話。

沙二狗忍不住道:

“五十貫錢,嘶,這麼多,咱們要打多久短工才能賺到啊。柳大哥,劍南道那邊的小娘是不是都這麼好看,和神女一樣。”

準備出門的歐陽戎,忍不住停步,問:

“你該不會想給她贖身吧?”

沙二狗像是嚇了一跳,氈帽都差點掉下來,第一時間用力擺手否認:

“怎麼可能,俺哪有這麼多錢,把俺和老家房子賣了都買不起,五十貫啊……”

不過在歐陽戎明澈視線下,小青年有點不好意思的低頭說:

“不過俺努努力乾幾年,七八貫應該能攢到,不知道人牙子那裡有沒有便宜的,到時候給一個小娘贖身,最好也是那什麼劍南道的,那邊的小娘真是白淨,俺在老家從沒見過這麼白的……到時候俺也不會虧待她,她若是不願意留,實在待不慣,俺、俺也不碰她,也可以放她回家,塞點路費……”

“二狗。”

歐陽戎突然豎起兩根手指,邊說邊放下其中一根:

“第一,不要助長歪風,人牙行當本就不對,全是臟人臟錢。”

沙二狗下意識道:“可俺……”

歐陽戎又放下一根手指,打斷了他:

“第二,不要試圖當任何人的救世主,特彆是心中暗暗覺得自己此舉特彆高尚,說不得能感動對方,但你就是不會說出來,就等著人家小娘自己感動,不僅不走還對你徹底歸心。

“不,絕不要這樣想。

“我不建議你這樣做,但你可以這樣做,但這樣做隻能是一種目的,那就是你隻是單純的想這麼做——就像路過花叢,不忍看到一顆花朵被石子壓彎,你搬了下石頭——而這一次也類似,隻不過花的幾貫錢,是你使了很大的力,可也與救一朵小小野花無異。

“甚至對於事後這朵野花立馬反饋出的報答,你都第一反應視是為對你人格的莫大侮辱,你會幾近‘毆之罵之’的趕她走,至於能不能趕走,至於她到底走不走,那也是她自己的事,後麵的事也就看緣了,有之也罷,無之也興。”

沙二狗聽的一愣一愣的,看著麵前大多數時候保持“木訥”的柳大哥,此刻神色難得的語重心長:

“二狗,明白嗎?”

沙二狗其實有些迷糊,不過卻能感受到這是很誠懇真摯的話,先記了下來。

“哦哦!”他小雞啄米般點頭。

歐陽戎似是鬆了口氣。

沙二狗卻下意識的問:

“柳大哥,你不會不回來了吧?”

歐陽戎怔了下後,錘了下他肩膀:

“這麼想獨吞我這敲鐘活計?你小子休想。”

“怎麼可能,俺哪有柳大哥氣力大……”

沙二狗傻笑撓頭。

歐陽戎也笑著走出門去,留下沙二狗撞晨鐘。

很快,在悠揚晨鐘聲鐘,歐陽戎來到了紅塵客棧。

客棧大門是從早到晚都敞開著的,因為有客人時不時抵達,不過夜裡馬棚那邊會關門,防止有人偷馬料。

來到大堂,歐陽戎看見櫃台邊有一道“五大三粗”的婦人身影,不見其它小娘。

“呦,怎麼來這麼早,不是敲鐘嗎。”

是餘老板娘。

她正靠在櫃台邊,磕著瓜子,上下打量著來往的人,此刻眼神湊向了精壯瘦高的歐陽戎。

歐陽戎悶聲道:

“接了個活計,等會兒要出門。”

餘老板娘似是想起什麼:“是有客人委托對吧?”

“嗯。”

歐陽戎望了望左右,問;

“宋使女在嗎?”

餘老板娘嗑了粒瓜子,悠悠說:

“她身子不適,可能這幾天都來不了了。”

說罷,自顧自的歎息了聲,嘴皮子嘀咕:

“真是個賠錢貨,過幾天要是還這樣,看能不能轉賣了,畢竟老娘不是開善堂的……

“對了,你小子找她乾嘛,你想贖她啊?”

餘老板娘似笑非笑的問。

歐陽戎搖頭:

“想道謝一聲,今日這活計是她幫忙找的,若她病情嚴重,請告知下。”

餘老板娘隨口:

“嗯嗯。不過你小子若是要買,老娘倒是能給個便宜價,嗯,那就九十五貫吧,老娘也不賺你什麼……”

說罷,她自己都掩嘴笑了起來

歐陽戎悶葫蘆似的低頭,轉身走人。

餘老板娘看了眼他身後,突然喊住了他:

“等等,沙二狗呢,沒和你一起來?”

僧衣青年悶悶回答:

“在鐘樓敲鐘,晚些過來上工。”

餘老板娘重新抓了把瓜子,津津有味的嗑了起來:

“哦。你今日是請假對吧,那你忙去吧。”

歐陽戎沒再逗留,去了後院。

約莫一炷香後,盧驚鴻與那位李夫人走下了樓,來到院子裡彙合。

雙方見麵,也沒廢話,一前一後出門。

盧驚鴻與李夫人沒帶馬車,除了一隻小提包被豐韻婦人拎著外,其它行李全交到了歐陽戎肩上。

李夫人似是對這小鎮也挺熟,心中清楚祖墳的大致位置,不過應該是沒實地來過,她不時的谘詢歐陽戎附近地形,像在慢慢的找尋與確認路線。

一行人兜兜轉轉,先來到城南渡口,租了一艘小漁船,登船而去,入了迷霧。

歐陽戎除了提行李,還要充當船夫,賣力劃船。

按照李夫人的指引,僅僅一刻鐘後,就抵達了一座霧氣遮掩的小島。

歐陽戎尋了一處破舊野渡的尖頭停靠上岸,瞥了眼孤島,這麼快就抵達,此島確實離陸地不遠。

盧驚鴻似是有些激動,站在船頭,伸長脖子張望此島:

“娘親,這就是涿島?怎麼如此荒蕪,是多久沒有族人來了?”

婦人安靜不答,眼睛也打量著島上山林。

漁船穩穩停靠,三人登岸,沿著李夫人給的指引,跋涉了半個時辰,來到一處山穀。

隻見穀內一顆槐樹下,立著三個小土包,隱隱有碑。

是孤墳。

李夫人在山穀前停步,回頭朝一直木訥隨行的僧衣青年道:

“辛苦了,柳…柳阿良,妾身與驚鴻祭奠先祖,有些不便,你且去船邊等候,我們忙完後去尋你。”

說罷,她又微笑遞出一粒銀子。

歐陽戎接過,低頭咬了下後,露出笑意,收起銀子,他轉身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雇傭漢子走後,盧驚鴻與李夫人在墳墓前又站立了會兒。

李夫人蹲下,打開包袱,取出黃紙和香。

盧驚鴻卻東張西望,嘴裡嘀咕:

“娘親,這島這麼荒蕪,真能有什麼奇遇?那賒刀人說的真的假的?”

李夫人突然抬頭看向他,盧驚鴻立即閉嘴。

二人默契回頭,四望一圈左右。

周圍荒蕪,薄霧彌漫林間,有些靜謐陰森。

李夫人與盧驚鴻似是鬆開了口氣,重新回過頭,開始低語。

隻是他們並不知道,不遠處的一棵樹後,有一位木訥漢子正默默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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