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費南德斯·德溫森一度認為自己會成為費南德斯·炭烤·德溫森時,蘭道夫一家正在審判庭後院的小石房裡入住。
‘入住’是個過程。
由不停發牢騷的特麗莎領著勃朗特收拾這些‘壓根連動物都不稀罕’的房間,由蘭道夫和羅蘭跟在後麵一句一句接特麗莎的牢騷,然後,逗弄貝翠絲,說上幾句風涼話。
比如特麗莎說:這裡根本沒法住人!
蘭道夫就要說:顯然,我們已經住進來了。
比如特麗莎埋怨:難道審判庭這些年半個子兒都沒攢下來嗎?
羅蘭就要回答:攢下來了,都在審判長的金庫裡。
比如特麗莎嘟囔:我這輩子沒見過這樣響的椅子。
羅蘭就告訴貝翠絲,說實際上,這椅子裡有一夥流浪演奏團…
貝翠絲就要拆開椅子瞧。
特麗莎氣炸了。
“兩位!兩位!我到底遭了什麼難…”
勃朗特快要笑死了。
她知道,特麗莎唯獨拿這倆人沒有辦法——貝翠絲不行,她太小,嘴巴又不伶俐。
‘入住’過程並不算順暢。
原本特麗莎已經收拾好,沒成想半個小時後,匆匆帶人趕來的費南德斯,又把他們轟了出去,並讓他們到另一個‘檢查’過的石頭房子裡住下:又要從新收拾,還要麵對那難看的黑泥‘補丁’。
“我是為了你們的安全考慮,女士。最近鬨老鼠…忘了你們為什麼來?”
特麗莎可不敢和費南德斯頂嘴,一旦惹了他,自己的少爺就要遭殃——她不能因為自己毀了泰勒與柯林斯的友誼。
“…我聽明白了,先生。”
費南德斯沒來得及和羅蘭多講,打了個招呼,就領著執行官匆匆離開。
刀刃也不見了。
“你們平時都這麼忙?”
“不總忙,偶爾。該忙的時候忙,不忙的時候…”
蘭道夫翻了個白眼:“就不忙。”
廢話連篇。
“這些日子我可沒在街上瞧見你們——巴頓說,儀式者都藏起來了,是嗎?”
羅蘭對他眨眨眼:“應該說,他們在‘為患病的市民祈禱’。”
蘭道夫‘驚訝’極了:“天哪,祈禱,多麼珍貴的東西。像我這樣低俗卑賤的人隻會捐錢…”
貝翠絲捂著嘴笑。
“你聽得懂嗎?小貝蒂?”羅蘭摸了摸女孩的頭:“知道你哥哥在說什麼嗎?”
貝翠絲仰頭:“哥哥說自己是個卑賤低俗的人。”
蘭道夫:……
總之。
不少人清楚儀式者們為什麼‘不出現’——也沒有出現的理由。
蘭道夫捐了三千鎊,在‘蒙麵’聚會上,這群有錢有地位的凡人們保持著一定的社交距離,談論平日裡開口神靈閉口信仰的女士先生們為什麼銷聲匿跡——
誰都知道為什麼。
他們不僅不出麵,還認為這是個布道的良機,讓教派裡的凡人走街串巷,哪怕染了一身病,也是‘為神靈而死’——
神國是個好地方。
至少不會漏風漏雨,兒子被機器碾掉半個手掌,妻子被工廠主強後割掉一邊的房…
是個好買賣。
“顯然,靠的越近,越能看清本質。”
蘭道夫冷笑。
羅蘭就當沒聽見自己朋友的‘瀆神’言論——他沒發表什麼意見,特麗莎卻高舉著巴掌,輕飄飄拍了下蘭道夫的肩膀,‘怒斥’他不該在這神聖的地方議論那些最虔誠的信徒們…
以及神靈。
蘭道夫才不信。
狗屁。
假如真有神靈,祂最該先碾死自己教會的信徒,尤其是聖十字的‘萬物之父’:祂的子民可沒少替祂本人享受聖童。
“彆這樣,特麗莎,蘭道夫說得也沒什麼錯。”
羅蘭這話的威力可比蘭道夫的要大太多了。
特麗莎這回真有點驚恐。
“羅蘭!你不能——”
“隨便講一講…不過,我聽朋友說,已經快要想出辦法了。”
“彆說是那個害人的藥劑,羅蘭。”蘭道夫搖頭。
最近報紙上傳的‘希望藥劑’,蘭道夫可知道是個什麼玩意:由貝特萊斯‘副’院長,帶領自己精心培育的那批歪瓜裂棗,號稱已經研製出了驅逐毒素的藥劑:雖然還不完善,或許有些‘輕微’的副作用…
水銀合劑。
通過蒸煮,熏燙,驅逐疫病的‘希望之法’…
蘭道夫清楚水銀是個什麼玩意。貝翠絲從小患病,他見過的醫生比倫敦城裡的大多數人都要多了。
“如果你的朋友在貝特萊斯,我可沒有什麼好評價。”
“不和那位副院長學習,蘭道夫。是真正的院長,老詹納先生。我和你說過,偵探金斯萊,護士弗洛倫斯·南丁格爾——兩個有理想的年輕人。”
看羅蘭那副老氣橫秋的模樣,蘭道夫就想笑。
可話題是疫病。
他又笑不出來了。
“…這災難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過去。”
商人歎了口氣。
每一天,他都能從窗戶望見街上的屍體。
越來越多,越來越不受人重視的屍體。
當你每天都要吃麵包,就不會再對麵包感到驚訝了:現在,倫敦城的市民們也正漸漸改變著,日複一日地適應隨處可見的死屍,麻木頹坐的活人,一具具等死的空殼…
“市政府究竟在乾什麼?”
“我猜…雷雨之祭?”
羅蘭隨口接了一句。
就像剛才講的,凡人替代了儀式者。公正教會的雷雨之祭也一樣——他們比其他教派更‘得體’,概因其中有了關鍵人物出麵,為他們維持秩序。
倫敦市長馬庫斯·巴頓的女兒,伊琳娜·巴頓為公正教會站台。
她邀請來了許多密友,聲稱飲過‘罪人血酒’的自己,接觸過不少患病者,卻沒有得病——沒準,可能,或許,公正教派早就解決了倫敦城的災難…
隻是沒有人發現而已。
蘭道夫對她的評價隻有臟話。
除非用鐵棍撬開他的嘴,否則,他打死也不喝人血——為什麼每當有災難,這些蠢貨乾的蠢事要比災難本身還讓人難以接受?
“據聽說,巴頓小姐為惠特爾先生的才華所傾倒,‘無法不像個崇拜者追逐星辰一樣追逐他’——彆這麼看我,隻是引用。”
蘭道夫做出一副惡心壞了的表情:“你是說,那個主持砍頭儀式的娘們兒…你也不要這樣看我,羅蘭,他本人就長那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