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透而流淌的幻光漂浮在無儘的虛無空間中,如結晶物質交織成的帷幔,在這片由衍星體的“記憶”所構築出來的奇異時空裡,於生靜靜地思考著一些問題。
安卡艾拉,衍星體……下一個會是什麼?
美神,赫卡之星,樹天使,在這些已知的“晦暗天使”背後,又會是什麼?
接二連三的“晦暗天使”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祂們的“降臨”本身,似乎就在昭示著某些事情,在已知宇宙儘頭,某些“真相”似乎正在以令人不安的姿態顯現出來。
由記憶和意識主導的空間中似乎沒有明確的時間概念,於生不知道自己胡思亂想了多久,等他回過神的時候,雲清子仍然靜靜地站在自己麵前。
“在過去的許多年裡,這顆種子一直在尋覓一處紮根之土,”老人慢慢開口道,“老夫被其吞噬,卻也陰差陽錯地獲得了祂的記憶,而在反複翻看過這些記憶之後,老夫隻得出一個結論——以凡人之力,對抗不了這域外妖邪。”
於生摸著下巴:“域外妖邪嗎……”
雲清子表情木然:“立場不同,人之敵皆是妖邪,再可憐可歎亦是禍患——祂許是隻想活,但祂活,這世間就不斷有人要死。”
於生揚了揚眉毛:“所以你真的是在想辦法解決衍星體的問題?”
雲清子沉默了幾秒鐘,而後語氣中帶著歎息:“老夫承認,最近幾百年裡……我確實是開始受到衍星體的影響,而且影響程度日漸加深,所以到了最後,連老夫自己都不確定那些想法和手段裡還有多少是發自初心,但至少有一點是沒錯的……帝君之遺,是當初老夫認知中所能想到的、解決問題的唯一可能。”
再次聽到這個熟悉的詞彙,於生眉頭不禁皺起:“帝君之遺到底是什麼?”
雲清子沒有說話,隻是轉過身,在那片水晶帷幔中輕輕揮了下手。
那片帷幔迅速變得透明起來,晶瑩剔透的幻光在幾次呼吸間竟變得宛如消散,而後他看到了蒼茫無儘的太空,太空中正嚴陣以待的大小仙舟、軌道炮台以及作為行星防禦節點的同步軌道宮殿,而在那一道道如臨大敵的防線後方,則是他們那生機盎然的母星——太虛靈樞。
看著太空中那顆雲霧繚繞的美麗星球,於生有些好奇雲清子的意圖,而在他開口詢問之前,對方便主動打破了沉默——
“道友,你可知上古時的‘湮滅’之災,以及古聖靈再造乾坤的故事?”
於生想了想,點點頭:“知道一些。”
“好,那許多事情便不需要解釋了,”雲清子微微頷首,“那道友你可知道,若是按著古聖靈原本的‘藍圖’,這方再造的乾坤中,本是不該有‘太虛靈樞’,甚至不該有‘飛羽星域’這一脈的。”
於生:“……?!”
“在很多年前,老夫探求大道便遇了瓶頸,”雲清子似乎沒有注意到於生臉上錯愕的神色,隻是仍舊不緊不慢地說著,“非是自誇,但比起旁人,老夫在求道一途上其實是有些天分的,所以遇到的那‘瓶頸’……也是比常人要麻煩。
“那難題就是——天地何來?乾坤界外。
“為破桎梏,老夫一直四處求索,直到一千年前,在衛戍3,老夫遇到了機緣。”
“機緣?”於生怔了一下,緊接著反應過來,“等會,你的意思是……衍星體降臨衛戍3的那一瞬間?”
“災禍,亦是機緣,”雲清子輕輕點了點頭,“世人皆知,晦暗天使的降臨會短暫擊穿世界,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這種‘擊穿’的瞬間,也是在給我們這些凡人一個窺見‘乾坤界外’,窺見世界底層結構的機會?”
於生:“……”
不是,你們搞修真的心都這麼大,作風都這麼勇的嗎?!世界被炸個窟窿你們第一反應竟然是上去瞅瞅?!
“那一戰,老夫確實竭儘全力未能勝之,但同時,老夫也終於搞明白了一些事情,”雲清子卻對於生眼神中的異樣沒什麼反應,而是自顧自說著,“在那道擊穿世界的短暫裂隙裡,老夫看到了時光長河之外的些許掠影……那是古聖靈再造乾坤時,映照在世界‘邊界’上的影子,從某種意義上,它們就是我們這個世界最初的‘藍圖’。”
聽著雲清子不緊不慢的講述,於生心中一動,卻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他之前在超空間航行時借助“異度旅社號”的“視角”所見到的那些東西——
可觀測宇宙之下的那些信息巨構,還有那些支撐世界運行的標注。
當時他隻匆匆掠過那些光影,來不及仔細思考,但現在回憶起來……那些東西,它們的最底層信息,是否就是“世界的藍圖”?
那是否就是雲清子在天使降臨瞬間所看到的“影子”?或者至少有些關聯?
雲清子的聲音則繼續傳入他耳中:“……老夫肉體凡胎,難以看透那些影子中的精妙大道,但僅僅匆忙一瞥,老夫也‘知曉’了許多事情。”
於生沒有打斷對方,而是表情認真地繼續聽著。
“……在那藍圖中,被標注為‘飛羽星域’的整片宙域,原本應是無人的,沒有什麼‘太虛文明圈’,更沒有什麼‘太虛靈樞’,以太虛星為中心,周邊數萬光年本應是一片荒蕪,甚至連天體都不該有。”
於生終於忍不住開口了:“連天體都沒有?!那為什麼……”
“老夫想了很久,被衍星體吞噬之後仍然在不斷思考,成千上萬次的推演中,老夫懷疑此間真相或許與那藍圖中一個不起眼的‘腳注’有關。”
“腳注?”
“在藍圖裡,太虛星周圍雖是一片虛無,卻有一個被標為‘帝君之遺’的東西,那不是天體,而像是某種‘物件’,雖然不知為何,但它占據了太虛靈樞星球本身的‘位置’。”
於生眉頭緊皺,一邊聽著雲清子的講述一邊思考,他意識到這件事竟可能指向這個宇宙誕生之時最深處的某些秘辛,一堆亂七八糟的猜想甚至讓他有些頭昏腦漲,片刻後他才用力搖了搖頭,暫時把那些想不明白的東西甩到一旁,抬頭看著雲清子的眼睛:“所以,你也不確定‘帝君之遺’到底是什麼,隻能大致確定它是這個世界誕生過程中一個有些‘異常’的存在?那這跟‘衍星體’又有……”
“一開始,老夫確實沒想過帝君之遺跟解決衍星體一事之間能有什麼關聯,”雲清子搖了搖頭,“但在被衍星體吞噬而無法動彈的這許多年裡,老夫除了思考之外也沒彆的事可做,便是在那一遍遍的思考中,老夫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一件事情?”
“三千年前,老夫曾與幾位老友聯手,在太虛靈樞抓到過一個被稱作‘噩兆遊星’的邪魔,”雲清子不緊不慢地說著,“那魔物啃噬地脈為生,在滿天星鬥中都橫行無忌,唯獨到了太虛靈樞……竟被太虛的地脈給毒翻了。”
於生聞言一怔,緊接著便神色變化了幾下,迅速反應過來。
噩兆遊星以啃噬“地脈”為食,它雖不像衍星體那樣詭異可怖,但也具備某種對星球的寄生、蠶食特性……太虛靈樞在創世藍圖中本不存在,這顆星球本身似乎都是一個“異常產物”……太虛靈樞對噩兆遊星而言是“有毒”的,它的地脈無法為後者提供任何“養分”……
雲清子看著於生的眼睛,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笑容:“道友,看來你想明白了。”
於生:“可是你怎麼確定……”
“你應該知道,在衍星體寄生戍寂之後,不斷開始有人被祂影響,其中一些人也間接變成了老夫的‘耳目’,這些人雖然神誌不清,難堪大任,但還是有些用處,老夫派出這些‘耳目’去查驗了許多次,最近的一次,老夫借助衍星體的力量直接撬開了千峰靈山的鎮魔塔,找到了關押噩兆遊星的地方——這件事,道友是知道的。
“沒錯,那其實是一場‘測試’。
“隻不過,一開始老夫猜想的是‘帝君之遺’或許是某種‘上古至寶’,它藏在太虛靈樞的某個地方,並通過影響地脈的方式抵禦了‘噩兆遊星’這邪魔的侵蝕,隻要把它找出來並‘帶回’戍寂,或許就能解決衍星體的問題,直到最近,老夫才意識到所謂的‘帝君之遺’竟是太虛靈樞星球本身,便不得不跟著改變了計劃……”
於生終於心中一片明悟。
原來是這樣!
所有線索終於完全對應,所有事件背後的聯係終於浮到了水麵上——先是在“太幽”打開裂隙,嘗試定位“帝君之遺”的準確位置,然後在太虛靈樞張開裂隙,撬動鎮魔塔底的地脈層,用衍星體的力量與太虛靈樞進行“試觸”來做測試,最後對衍星體施加影響,嘗試誘導祂改變寄生目標……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讓祂去寄生一顆在創世藍圖中不存在的“異常星球”。
“老夫想毒死祂,”雲清子平靜地說道,他看著於生的眼睛,“老夫修為所限,實在沒有道友那般無邊的本事,跟衍星體打了一千年,也實在找不到彆的破局辦法——這法子或許莽撞,或許會失敗,或許是自作聰明,但衍星體已經做好了再度‘飛升’的準備,老夫實在沒有時間,也沒有彆的選擇了。”